憶梅跑進房去把藥粉放在杯子裡走進廚房,在門邊敲敲門框,陳東站起來。 「對不起!打擾兩位用餐,我來要點熱水給陳董沖胃藥。」 「哦!」許太太走過來:「熱水在這裡,李小姐。」 憶梅開始調藥,陳東站在一邊問: 「陳董的胃不好嗎?」 「我覺得還好,一路上也沒鬧過胃痛,以前他有過胃痛嗎?」憶梅問。 「好像沒有,陳董一向不太麻煩人,回到這兒來的時候,白天去公司,晚上回來吃過晚飯再看看電視就進房睡了,身體也都還好。」陳東一面說著一面不太懂的看著憶梅又另外拿了半杯白開水。 「這是給陳董漱口用的,每次看他喝這杯藥好像不太好喝。」憶梅說著又去把小毛巾用溫水弄濕,陳東感動的說: 「李小姐真週到。」 憶梅微笑著拿起兩個杯子:「你們請繼續用早餐吧!」 陳士偉站在玻璃窗前,憶梅送上藥,他接過去沒有馬上喝,卻問:「妳真的不會游泳?」 「我會!」 他笑著點點頭:「會打網球嗎?」 「不會!只會打羽毛球,剛才陳東說要請您教我。」 陳士偉笑了:「好啊!以後每天早上先打一場網球再去上班。」說著舉舉杯子一口氣喝完。 等憶梅把杯子送到廚房後再回來,陳士偉問: 「妳想去看看這四周圍的環境嗎?」 憶梅點點頭。 「妳等我一下,我去換件衣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妳也去多加一件衣服,這時候外面很冷。」 憶梅換了一件厚外衣,等在玄關,陳士偉走出來,竟然穿著一件灰色的羊毛運動服、外套,還換了球鞋,腳步輕快,看上去年輕而有活力,比平時至少年輕十歲,憶梅忍不住誇獎說: 「您穿這樣,看起來真像個運動家了。」 陳士偉笑著打開大門走出去;走出陳家的範圍後就是一條寬寬的小坡路,第一排房子比較多,第二排房子比較少而大,但每一棟房子的外型都不一樣,有的重重疊疊,有的分散得很廣,看上去這兒的住戶大半都是些有錢人,有一家車庫裡停了四部車…… 「陳董,在這兒去上班是您自己開車嗎?」 「自己開。」停了停又問:「妳會開車嗎?」 「不會!」 「好!以後每逢星期六教打球,星期日學開車,在這兒自己不會開車是很不方便的。」 「謝謝您!」憶梅心裡歡呼著。 走在這空曠的馬路上,海風一陣陣吹來,又看不到一個人或一輛車,真是越走越冷,冷得憶梅只好咬緊牙,握緊拳頭,看看陳士偉,雙手放在外套口袋裡自在的慢步著,享受著冷空氣,不時還指指這棟房子是他的球友之一……指指那棟房子說顏色難看,再往前走,前面左邊的山坡上已經沒有什麼人家,而且看到一些黃土山。 「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可以到墨西哥。」 「一路上風景才美呢!不過我自己還沒有去過。」 他們往前走一個路口,這條往下的斜坡台階是到海邊去的,他們站在那兒往下看,憶梅傾身想看清楚一點,陳士偉忽然拉住她的手: 「當心一點……咦!妳的手好冷,妳冷嗎?」 「還好!」其實她的嘴巴已經凍得不聽使喚了。 「我們回去吧!免得把妳凍著了。」他拉起她的手。 一圈走回來已經是九點多,走進起居室,壁爐的火已經升起來,陳士偉又把她拉到壁爐前,要她伸手去烤火,憶梅伸出雙手,陳士偉說: 「妳等一下……」走到玻璃屋倒了兩杯酒來,把一杯紅的給她:「這是葡萄酒,喝一點暖暖身體,我看妳又快要打哆嗦了。」 憶梅笑了,就喝了一口,然後分三次把杯中的酒喝完,陳士偉也喝完杯中的酒,他把兩個杯子放在壁爐上,再把火撥旺一點,然後伸手過來握一握她的手,還是一樣冷,就用雙手把她的雙手握住,輕輕磨著,憶梅垂下雙眼不敢看他,陳士偉卻很自然的磨著她的手,又把她的手送過去烘一烘後說: 「妳聽過”凍瘡”這種病名嗎?」 「聽過。」憶梅才抬起頭來看他一眼:「我父親常告訴我在他做學生的時候長凍瘡的情形,每天早上升旗,太陽從後面照過來,越照越暖,腳後跟的凍瘡就開始癢,又不敢隨便動,只好雙腳互相磨或是用力蹬腳。」 陳士偉笑了,說:「再烘下去,妳的手指也要長凍瘡了,我還是去倒兩杯熱茶來喝吧!」 憶梅出神的望著火,早已不覺冷了…… 陳士偉端來兩杯熱茶,要她用雙手抱著,又用手輕輕攔著她到沙發上坐下來,看著她喝下兩口茶才說: 「暖和一點了嗎?」 「暖和了!」 「好!現在我們來聽一點音樂。」他去找了一張唱片,接著立刻一陣優美的鋼琴聲傳過來…… 憶梅喝著熱茶,坐在這又軟又暖的沙發裡,腳下踏著長毛地毯,這種享受早已超過她的美夢之外了,而陳士偉也靠在另一張沙發上,直到陳東來請他們吃午餐。 兩個只坐了這張大長圓型桌子的一角,許太太和陳東輪流把菜端上來,最後陳東端進來一個沙鍋,放在陳董面前打開蓋子,一陣肉香味四散開來…… 「這是您最喜歡吃的獅子頭,您已經一年沒吃啦!」 「哦!真香!」說著就拿起筷子把一個獅子頭挾成兩半,一半送到憶梅的碗裡,一半就直接張口吃進嘴裡……「嗯!好味道,憶梅妳也嚐嚐。」 憶梅拿起來咬了一口,也笑說:「哇!真是好吃,好香!」 陳東笑瞇了眼,合著雙手走出去,桌上一共四菜一湯,最後許太太又端來一盤炒肉絲,笑說: 「陳董、李小姐,菜合不合口味啊?我是離開台北太久了,做起菜來越來越不道地了。」 陳士偉還沒有回答,憶梅已經搶先說了: 「還是好道地,我們沿路過來,每天三餐不是大飯店就是小飯店,雖然每一個地方都有中國菜,但和妳做出來的相比,還是妳做的道地多了。」 「哎喲!李小姐真會說話喲!謝謝了!謝謝了!」 等許太太笑咪咪的走出去,憶梅才想到她的這一串話是捧了許太太,卻怪了陳士偉,就抬頭看看陳士偉,他正抿著嘴直笑,一面自顧自的挾菜往嘴裡送,憶梅就小聲說:「對不起!」 陳士偉停下筷子,故意放低了聲音說:「我也正想這麼告訴她。」 憶梅望著他,心裡充滿了愛,回到這個家來,他對她的寵愛更明顯的表現出來…… 陳士偉笑望著她,又挾了一筷子菜,放在她的盤子裡。 吃完午飯,走到客廳來,陳士偉走過去看看壁爐的火,憶梅也跟過去,望著上面擺的三塊彩色水晶,越看越漂亮,就問: 「陳董,那是染色的水晶嗎?」 「不是!它們是三塊寶石。」他伸手拿起右邊一塊半透明色底摻著許多藍彩的寶石放到她手裡,寶石跟她的手一樣大,她連忙用雙手捧著,很重。 「這是蛋白石,蛋白石有兩種,一種就是那一塊,是淡彩色,中間那一塊是黃英石,這三塊寶石是我在二十年前去泰國的時候買的。」 「太漂亮了!您看這一塊裡面的顏色還會變呢!」 「妳喜歡就送給妳,這三塊都送給妳。」 「不要!不要!放在這兒多好看!」說著就交還給陳士偉,陳士偉放回去後一面問: 「妳喜歡珠寶嗎?」 「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擁有過。」說著看到手上的手錶:「您看!我已經戴著了,這是您送給我的手錶,我數過,這一圈總共有四十二顆鑽石。」 陳士偉笑了,充滿喜愛的望著她…… 許太太端了一盤水果進來,削得乾淨,切得漂亮,兩個人坐下來拿起小叉子,憶梅輕問: 「這個許太太是華僑嗎?」 「來美國還不到五年吧!」 「她從那裡來?為什麼會出來工作?」 陳士偉也放低聲音說:「從台灣來的,她的遭遇真算是一個悲慘的故事,喪盡倫理道德。」 憶梅睜大眼…… 「我也不怎麼清楚,是陳東告訴我的,好像是因為她的先生去世後,她來美國投靠兒子結果被兒子棄養,自己一個人從兒子家走出來,他的兒子好像是住在舊金山吧!她一個人坐長途巴士,也不知道經過了幾天,來到加州後幸好遇見一個好心腸的商店老闆,把她介紹給也是中國人開辦的佣工介紹所,現在就在四處打零工,聽說有三個兒子。」 「我的天!三個兒子居然沒有一個是好的,後來她的兒子們找過她沒有?」 「我想應該有吧!不過他們一定沒想到他們的老母親已經走到另一州去了,我也問過許太太,許太太說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要是我也會這樣。」憶梅說:「還好!許太太的身體健康,年紀也不太老。」 「剛滿六十吧!」 「哦!看上去還要年輕一點。」 陳士偉站起來在她前面慢慢踱起步來,一面輕聲說: 「她吃過這麼多苦,很看得清楚好壞,所以我倒希望她能跟了陳東。」 憶梅再次睜大雙眼…… 「陳東很照顧她,她也對陳東很好,互相結一個老伴不是很好嗎?」陳士偉停下來,微笑的望著她:「妳說我想的好不好?這也算是陳東的家了,他住的時間比我多,我看只要許太太同意……」 「聽您這麼說倒是滿好的,陳東又是這麼一個好人。」 陳士偉走過來,叉了一塊水果:「陳東長得一副老相,他也不過六十歲,陳東的父親是我們陳家一個遠房堂叔,在上海的老家有田地、有魚池,也是個少爺出身,只可惜沒讀什麼書,大陸淪陷後又經過一場紅衛兵災難,家業全毀家人也散了,他跟著一群年輕人輾轉偷渡到香港,在難民收容所待了一年,也吃足了苦頭,有一天看到報紙……」陳士偉笑了:「那天報紙上登出王太太的照片和簡介,因為她當選為國際崇他社香港的副社長,陳東因為害怕被送回大陸,就硬著頭皮打了一個電話給報社,那個時候我還在香港,就去把他保出來,先安排在香港的公司裡,等我買下這棟房子後才把他帶到這裡來。」陳士偉坐來下又叉起一個水果,笑說:「妳說我這樣一口氣對妳說了兩個故事,好不好聽?」 「好聽!不過心裡滿感慨的……」 陳士偉放下叉子:「感慨嗎?這就是人生,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有幸、有不幸,有的幸運來得早,有的幸運來得遲,一生一世得不到幸運也就罷了,就怕幸運來了又抓不住……又走了……」他望著水果。 憶梅望著他,聽他這麼說,雙眼不禁泛出淚來,真想過去緊緊的抱住他,告訴他她永遠不會走的…… 他站起來:「我帶妳去看看我的公司好嗎?」他回過頭來:「我們這就走吧!」 憶梅看看自己的衣服:「穿這樣可以嗎?」 「我們不進去,就在外面看看而已,我去拿個皮夾。」 憶梅穿上外套等在玄關,陳士偉輕鬆的走出來,望望餐廳:「我去告訴陳東一聲。」沒一會兒陳東走了出來。 陳士偉帶著她從大門走出來,用搖控鎖打開車庫的門,一部紫紅色的大轎車停在那裡,陳士偉先為她打開車門請她先坐進去,自己坐好後轉了轉鑰匙,憶梅看看陳士偉這一身運動服,雙手握著刻有花紋的黑皮駕駛盤,就笑了。 「妳笑什麼?」 「我們穿這樣的衣服卻開這麼漂亮的車。」 陳士偉也笑了:「這就是我喜歡住在這裡的原因之一,自由自在。」 「還有原因之二嗎?」憶梅笑問。 「當然是空氣清新了!」陳士偉說著轉過頭來:「妳怎麼不問還有原因之三嗎?」 「原因之三是什麼?」 「沒有任何應酬啊!」 憶梅點點頭,當然!像陳士偉這種個性,是絕不喜歡喝酒笑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