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周先生去我家說到……」小珍開口說,慢慢垂下雙眼,避開馮天澤的視線:「說到……假如我遵照馮先生的意思,馮先生就答應把我家的果園還給我們……」 馮天澤一聽就嚇一跳:遵照?小周是怎麼去說的?該死的小周……可是一時間既不能把小周抓來問,也不知從何解釋起,眼看著這個梅小珍,不但滿懷了敵意,還擺出一副犧牲、奉獻的神情,而且口口聲聲我們家、我們家,一付李家使者的態度,完全沒有把他的求親和她自己當一回事,今天她的來意,原來是要用她自己來換回李家的果園。 小珍見他好久沒有回音,抬起頭來,看到馮天澤正盯著她看,就站起來,馮天澤才回過神來,連忙開口說:「我想這是一個誤會,是梅小姐誤會我了……」他也慢慢站起來:「假如是小周說錯了話,我向妳道歉,我的求親是誠心誠意的,和那片果園完全沒有一點關係。」 小珍側身站在那兒,聽完這段話,她簡直不相信,這個人就是傳聞中的那個馮三爺?他的態度這麼客氣,他的語氣這麼誠懇,而且她也清楚的聽到他的求親是真誠的。 小珍慢慢轉回身來,又看到這張長方臉,她內心中剛剛有的一絲絲好感和溫柔又都被嚇散了,他雖然規規矩矩的站在那裡,又穿著這麼好看的衣服,可是他的樣子就是那麼讓人退縮,他的頭髮又黑又濃,卻梳了一個背背頭,讓整個的臉都露在前面,因此臉上的兩道肉痕更明顯,小珍又慢慢低下頭來,不覺更加小心謹慎起來,這個人是馮天澤呀!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物?就憑那兩句好聽的客氣話,就以為能看懂了他?小珍輕輕的調勻一下呼吸,因為她必須把今天來的目地達成,因為她不可能再有第二次這樣的勇氣,於是又清楚的說: 「謝謝您這樣看得起我,我……還是希望清楚的知道一下,關於我們家果園的問題……」 「好!明天我就叫小周去辦。」 馮天澤並沒有正面的回答她,小珍也不能再追問下去,只好向他彎彎腰,輕輕道了謝: 「那謝謝您!我走了。」小珍走到門口又停下來:「我在家等您的通知。」說完就伸手拉開門走出去。 馮天澤愣在那兒,竟然想不出一句留住她的話。 小珍剛剛走出大門,小周從旁邊走出來,對她笑著,把她送下樓,剛才他們的對話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這個梅小姐這麼厲害,外表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以後他可要更加小心了,於是說: 「梅小姐,對不起!都是我說錯話,請妳不要誤會馮先生。」 小珍笑了笑:「不會!謝謝你!再見。」 小周還追在旁邊:「你知道李老先生是一個很難說得通話的人,可能連他也誤會了我的意思了。」 「不會的!」小珍對他微笑:「這樣說清楚了反而好。」 小周已經陪她走到大門口,再追下去也不好,只好停下腳來對她彎彎腰,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自己的名片,雙手送上:「請梅小姐隨時指教。」才又彎彎腰。 小周站在門口旁邊,望著她走遠去,心裡禱告著希望這件美好的事不要被他破壞了,都怪自己自作聰明,說錯了話,他摸摸頭,不敢馬上去見三爺,故意把腳步放慢一點點,走到客廳門外又站了一會兒才輕輕推開門,看到馮天澤還悶坐在椅子上,心裡更不好受。 天澤抬起頭來看他,看到他這麼規規矩矩的站在面前,知道這個小子一定私自出了什麼花樣,不覺心裡有點想笑起來。 「你都聽到了?」 小周點點頭,站在那裡不說話,一付隨時準備挨罵的表情。 「你倒說說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到底是怎麼去說的?」 小周翻了翻眼睛:「我是順便提了提……」 「提了什麼?你是怎麼說的?」 「那天,我可是準備了一肚子的好話,沒想到一進門,那個李伯年就搶先說了:小周先生,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情請你幫忙,能不能請你在馮先生面前再多求一求,請他再寬限我們一點時間,我們正在想辦法……」 「唔……然後呢?」 「我就說啦!今天我不是為你家果園來的,我是來代替我家三爺來向你們家梅小姐求親的。」 「這沒說錯。」 「當時那個李伯年一聽,臉立刻垮下來,態度馬上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告訴我,梅小珍已經是我們家的媳婦……」小周翻了翻眼珠:「本來我想說他那個兒子兩句壞話,想想……去求親嘛!可不能把氣氛弄壞掉,沒想到我剛說到馮先生說,只要梅小姐願意,馮先生願意拿果園當聘金。」 馮天澤不笑了,小周趕快住了嘴。 「你是這麼說的嗎?真該死!你怎麼能這麼說?」 小周抿抿嘴:「我知道我說錯了,可是那個李伯年還沒有聽完就衝過來說:小周先生,事情最好分開來講,我李伯年雖然窮,還有點骨氣,我絕不會拿我家的孩子去做什麼抵押、交換……我連忙說:李先生,你別誤會……他搶著說:我不會誤會!我明白得很,欠債還錢,你可以回去報告你家三爺,一個星期之內,我要籌不出錢來,馮先生就把我的山收回去好了……」 「我當時好氣,想想他們家佔盡了便宜還那麼兇,三年來我們等於幫他保管了那片山,延了再延,續了再續,那個李伯年可是氣得很,我只好再道歉,並認真的說:李老先生,對不起!是我說錯了話,我家三爺的求親可是真心誠意的!」 馮天澤看著他,沒有說話,這個年輕的傢伙,越長大越精明,還常常背著他在外面主持正義、打抱不平,有一兩次,他聽到別人來向他報告,還覺得他處理得大快人心呢! 馮天澤仍靠在那裡,手裡的煙快燒到手指了。 「三爺,這次要是事情被小周做壞了,小周願意拼了命也要把它挽回來。」 馮天澤閉了閉眼睛…… 「不過三爺,你看今天那個梅小珍可是自己願意的。」 馮天澤看看他,想到剛才梅小珍的態度和說的話,那叫什麼願意? 「不過梅小姐自己那麼說了,也就等於願意了、認定了,剩下的事反而好辦,只要選一個黃道吉日,請出一位適當的現成媒人,下聘……」 馮天澤仍然沒說話,手裡拿著熄掉的煙…… 第二天早上小珍剛要去買菜,小周來了,李伯年站起來,只見小周客氣的雙手奉上一個牛皮紙袋:「馮先生要我送過來,請您老點收一下。」就鞠躬走了。 李伯年拿著牛皮紙袋走到餐桌邊把紙袋裡面的東西倒出來,原來是那片山的地契和那一百萬借條,李媽媽連忙走過去…… 「這是……」李伯年瞪直眼睛看著,李媽媽張著嘴,小珍慢慢走過去說:「昨天我去找馮天澤,答應他開的條件。」 「小珍……」兩老都回過頭來瞪著她:「這成什麼話?」李伯伯怒說:「我不答應,我不能為了果園就把妳送去給那樣一個人。」 「您就讓我去好了,這樣,所有的事才會有一個了結。」 「這種事大人才能做主,小孩子懂什麼?」 「我已經不小了,李伯伯……而且我已經和馮先生講好了,人家也把地契送回來了。」 「明天……」李伯年生氣的說:「我會去找馮天澤!」說完就進房間去。 小珍追過去:「李伯伯,請您千萬不要那樣,想想一鳴,也夠苦了,馬上又要去當兵,您就讓他安安心心的去當兵吧!」 「對他……這不過是一個理想,對妳……是一生的幸福啊!」 「也許我就是去享福的。」 「不!我絕不答應,難道妳沒有聽說過,他是怎樣一個人嗎?而且我心裡最計較的就是小周說的交換,像馮天澤這樣的一個人難道不懂什麼是求親?什麼叫交換嗎?難道他拿不出聘金?我決定不理!看他下一步又怎麼做?」他喘一口氣。 小珍拿著菜籃走出後門,外面陽光普照,可是一點也不能使小珍溫暖起來,剛才她回答得那麼勇敢,其實心裡是害怕的,她對這個馮天澤,除了聽到的傳聞,半點不了解,雖然昨天他對她那麼有禮、客氣,可是昨天她只有看到他十分鐘,怎麼抵得上十年風風雨雨的傳聞…… 開飯前,李伯伯忽然走進廚房來:「馮天澤來提親和來還地契的事,不許對一鳴和一菁洩露一個字!」 第二天早上,小周又來了,進門就鞠躬,雙手送上兩大盒禮品,上面放著一個信封: 「這是三爺的一點敬意,請您老收下。」 李伯年一點笑容都沒有,望了小周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來,小周鞠躬走了,李伯年走到桌子邊,從信封裡倒出一張紅帖,正規的寫了兩個日期,一個日期是十月二十六日,一個日期是十一月二十一日,下面還有一行字:敬請李老先生選一個日子舉辦大訂…… 李伯年愣在那裡……李媽媽一手拿過那張紅帖,倒是歡喜的說: 「大訂?就是訂婚的意思吧!那求親是真的了!這麼忽然間,他真是看上我們家小珍啦?我們小珍怎麼有這麼好的命啊!」 李伯年卻一聲不響,拿了信封走回房裡,李媽媽跟進去:「我不明白,你又為了什麼不高興?你是捨不得小珍嫁掉吧?」 李伯年坐下來,板著臉說:「我就是不能相信……」 中飯的時候李媽媽已經把一切事情告訴了小珍,小珍笑笑,暗嘆一口氣,望望李伯伯,還是開口了: 「李伯伯,到今天這件事應該算是定了,您也不要再生氣了,請您把那一份地契給一鳴吧!讓他開始做吧!時間還有兩個月。」 「那片山已經荒廢了三年,兩個月能做出什麼來?」 「不去做怎麼知道不行?一鳴早已有一肚子的計劃,他就是太性急了,其實他滿肚子裝了不少專業學問無處發揮,這些年,他都很用功的讀書和做實驗。」 李伯伯沒有開口,李媽媽卻很高興,所以吃中飯的時候,小珍就自作主張,轉頭對一鳴說:「一鳴,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早上馮天澤已經把那片山的地契拿來給李伯伯了。」 「真的?他怎麼肯?他怎麼……」 「李伯伯對他又寫了一張借據。」小珍說。 一鳴立刻眉飛色舞起來,興奮的張著嘴,李伯伯瞪著小珍,好久好久才慢慢低下頭來拿起筷子,他當然明白小珍的心意,心裡面真有說不出的難過,回頭看看兒子,一句話也不想說,一頓飯吃下來,四個人各懷著各種心情…… 一個下午一鳴都守在家裡等機會,可是李伯年一個下午都待在房間裡垮著一張臉。 直到吃晚飯,李伯年才開口了,伸手把那張地契遞給李一鳴,一鳴連忙打開來,然後放在面前,抬起頭來: 「爸爸,我該謝謝您,還有請您原諒我,最近我對您的態度實在太壞……」一鳴放下筷子:「也許我太急了,因為我還剩兩個月,而我卻要去當兩年的兵,要是我能在當兵前把果園整理好、弄好,兩年後我回來,就可以接著發展,我保證我會努力去做,先除除草,再翻翻土,要是再等兩年,草更長、更多,把好好的土地的養份都吃光了,到時候更難做,現在您老人家只要先借我五十萬就夠了,等到我當兵回來,要是我失敗了,我就去找工作來養家,來還您老人家的錢。」 李伯伯才慢慢抬起頭來望向他,看到一鳴滿臉的誠懇和委婉,也不禁為之動容,好像他才剛剛明白一鳴的心願,可是他心裡多麼不忍?這個果園是要用小珍去換回來的,他心裡多難過?自從一鳴移情別戀,他已經覺得小珍太可憐,現在為了兒子,更要把小珍推進那個無底深淵,可是現在看到兒子這一臉真誠,這一番說話,真讓他難過的心都痛了。 小珍低頭靜靜的吃著飯,看到他們父子倆對望的神情,也難過的心都痛了…… 在馮天澤的書房裡,小周推門進來: 「怎麼樣?李老先生怎麼回話?什麼表情?」 「什麼表情也沒有,一句話也沒有說,拿了東西就進房去了。」 馮天澤站起來:「我也覺得就這樣送一張紅帖不太禮貌,我想過兩天……這個星期日吧!我帶一兩個好朋友一起去,正式一點。」 晚上,兩個女孩子回到房裡,一菁忍不住說:「妳看哥哥今天晚上那種高興的樣子,前些天又是那副對人不理不睬的德性,他現在心裡只有他的那個果園了。」 「不過一鳴今天說的一番話也合情合理呀!」 「我說他呀!想得美!」 「媽是心裡只有他,妳也是,從小就對他百依百順,現在他這麼對妳,妳還要幫他說話。」 小珍抿著嘴,望望一菁,她真希望有一點一菁的爽直個性,那麼……她現在就會告訴她,她還要為一鳴犧牲性命呢! 「我看妳最好也自己做做打算,那個吳美雲的先生已經在吵著要跟她離婚了。」 小珍張開嘴:「不會吧?吳美雲才不會放棄她現在那麼富裕的生活來跟一鳴從開墾果園開始。」 「那很難說,像他們愛成那樣……」一菁連忙住嘴。 小珍淡淡的笑一笑,對於一鳴的戀愛新聞,早就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