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不知不覺時間過得真快,再過一個月不到我家的小承恩就要滿3歲了!現在想想若不是須常回診的關係,也許關於她的年齡、她的身體或者是跟她在一起的片段都會被我刻意選擇部分遺忘。說來好笑,原因無它,或許是因為太愛了!怕回憶太多會讓我無法理性地面對常有的突發狀況而成天緊張兮兮;怕老天爺突然地發起嫉妬會把她像我兒子一樣從我身邊搶走…哎,天啊!太多的假設就要把我的人生搞毀,該怎麼辦?於是,就這樣我開始試著當個少根筋的媽媽。
2002年除夕的前一天,我,剛失去一個兒子,和他相處不到三個月,回憶彷彿有一輩子那麼深遠,從出生那天到他離去,始終沒有離開醫院,唯一只有在他即將轉院前的一個月左右,幾乎每晚都會在夢裡與親愛的兒子相見,抱著愛笑的他走啊走,卻怎麼也走不完、走不累似的,甚至依稀聽見他叫媽媽、媽媽。直到轉院前晚,夢裡兒子突然對我說著「媽媽,再見。媽媽,再見。」還沒來得及反應夢已醒,後來才知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的相會;因為,小年夜的那天早上,兒子就因為心肺衰竭、急救無效而離開,那天是我這24年來過得最差、最充滿憎恨的一天,一辦好兒子的後事回到家,我整個人發瘋抓狂,好像整個世界遺棄我,還把自己關進廁所裡狂哭,讓我婆婆還氣到打電話叫我娘家的爸媽立即來接我,說我瘋了!是啊,真的是徹底崩潰,面對這樣的打擊我能清醒嗎?從一出生就一直看著他不斷承受接踵而來的病痛,針扎了又扎、血抽了又抽,氧氣筒從來沒離開過身邊,唯一只有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抱著他入懷中還是在加護病房中,那一刻才感覺自己是個母親,不過最終天公伯還是不忍他所受的苦而帶走了他,讓深愛他的我和老公悲慟欲絕!之後那年夏天,我選擇來到台中,和孩子的爸重新開始這沒有兒子的新生活。原以為一切都已隨風漸逝,不過偶爾碰觸到了傷口仍會隱隱作痛…
2003年秋天,因為和先生討論過後決定再為家裡添個新成員,還特別去渡了個小蜜月,幾個月的努力下來,我又懷孕了!由於第一次的不愉快生產經驗,讓我和先生既高興又擔憂,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戰戰競競地做著每次的產檢,深怕一個不小心,讓惡夢再開始。擔心會再出現和兒子一樣的病,所以這回任何該做的檢查不論是否自費都不敢輕忽。知道嗎?這次,老天爺似乎聽到我的吶喊,同時給了我一個慈祥且溫柔的懷抱,賜給我一個健康可愛的女寶寶,在她出生的那一刻,感受她小小的身軀貼近著我的胸前的體溫,看著她圓圓的臉頰,安詳地睡著,真的好開心,我的孩子,期許妳從現在開始會是個善良堅強且健康的孩子,所以為妳取名「依璇」,願妳心好、人好、樣樣好。
2007年春天,因為傳統的重男輕女關係,也想為女兒再添個伴的想法,恰巧就在春天剛到之際,於過年前傳來好消息,這回滿心期待是個男孩,除了壓力外,多少還是會抱持著那種「兒子要是能再回來,該有多好」的想法。只可惜,在懷孕第15、6週左右,醫生告訴我肚子裡的寶寶是個女孩,語畢還溫柔地安慰我說有女兒很好,現在的社會和以前不一樣了,女兒比較吃香的。聽到醫生如此說,當下是感動在心,可走出了診所時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還招來了一些出入看診的媽媽們側目。「天啊!怎麼會這樣?」殊不知此刻因為她的性別而難過的我,接下來會面臨著比這更殘酷的事情!
和前兩胎的懷孕過程比起來,大多都雷同,不過不曉得為什麼這一胎特別容易感冒,一生起病來常常是到了發燒的階段,剛好那段日子先生常出差到大陸,一去就是半個月到一個月不等,這時只要不舒服起來,還真是快要去我半條命,有回甚至我和我家小姐姐陸續得了感冒,好不容易她快好了,卻換我愈發嚴重,還到醫院掛急診,那次,燒到39度多,先生卻不在身邊,後來因為太難過還打給剛出嫁的妹妹,邊說邊哭嚇壞了她,使得她立即大老遠從南投開車來彰化的醫院接我,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感動,有個這樣的妹妹真好!
只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足以影響我整個人生!終於,到了預產期的這一天,肚裡的寶寶卻還不肯出來,天啊!這該如何是好,心裡不知怎的有種不好預感,娘家的媽媽說如果真要催生,就提早去!就是別選醫生說的那天去作催生,可是性急的我就是聽不下老人家的勸,她說她有去翻了農民曆覺得日子很不好,所以叫我改期或放乎自然讓她想出來時再說。可是我告訴她這是醫生決定的日子,就不要再改了,一切就這樣。沒想到,不知是懲罰我不聽話,還是老天爺本來就打算再考驗我一次,在經歷了催生的痛苦後,辛苦生下的孩子,竟沒在第一時間聽到她的哇哇大哭,第一次抱著她時看到她張著大大眼睛直視著我,一剎那間感覺她好像有話要說似的,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安。果真,在該餵奶時,護士沒叫我下去,就直覺不對勁!沒想到生完第二天晚上,醫生親自打電話來病房,話中提到孩子可能不正常,明天要請小兒科來會診,必要時會轉到大醫院去,那天,我躲在棉被裡哭了好久好久,覺得這世界真是不要我了,居然這樣二度折磨我!
隔天,小兒科醫師一早就來了,診療過後發現孩子有心雜音,當下立即與我們討論轉院的事宜。到了大醫院,經過詳細檢查後,確認孩子有心臟病,而且還是和6年前的大兒子是相同的心臟病時,我整個人根本無法好好地站著,就連和醫師說話時都是止不住地發抖、掉淚,甚至有種好想立刻死去的念頭,一種十分絕望、莫名憤怒和極度悲傷的痛苦!怎麼辦,天公伯啊!您怎麼會這麼對我,如果我對您說我不討厭她是女生了!只要她健康快樂就好!那麼能否請您別殘忍地把她帶走,我會、我會好好珍惜她!請您幫幫我好嗎?
出生後的第10天,孩子被推進了偌大的手術室,剛注射完麻醉藥的她看起來特別安詳、可愛,簽完相關手術文件後就直接到了等侯室去,因為是複雜的心臟病手術,所以從早上8點進去,約莫到了晚上9點多才從手術房被一群醫師和護士推了出來,看著她全身插滿了大小血管,身體和臉因長時間的開刀關係而腫脹,加上「答!答!答!」的儀器聲與大大的氧氣筒在連接著手術室與加護病房中這狹長的走道上聽來額外刺耳也顯目,這讓一早就在外等待的我和孩子的爸心緊緊揪在一起,眼淚狂掉也擋不住那種心痛,誰能想像二度看著自己孩子受這種如千刀萬剮的折磨卻能堅強、能不怨的?我就不行,當下真想代替孩子受罪啊!可我不過是個平凡的媽媽,一點也不偉大,我只是很愛很愛我的孩子,沒想到這還不夠,妹妹剛動完手術忽然開始心律不整,正準備進去看她的我們立即被請出加護病房外,門要關上時看見那個曾為我們解釋孩子病情的女醫師表情凝重,正努力地在那病床上為孩子作急救。喔,怎麼會!怎麼會!我和孩子的爸坐在外面緊緊靠著,無聲地哭著,彼此緊握著,我想那是我們心與心最貼近的一次了吧!
那天,再看到孩子已是晚上11點多的事了,看著剛經歷一場苦難的她實在無法言語,胸口因為剛才的急救而整個明顯凸起,讓我這作媽的心疼到不行,心裡向菩薩求著希望她能順利渡過接下來一個禮拜的危險期。好不容易過了危險期,縫合了胸口上的開口,此時醫生發現她有乳糜胸的現象,於是她的腋下兩側開始插上放血的管子,期間插了又放、放了又插反覆不下數十次,餵食的部分也是停停又餵餵的,導致後來她一度忘了怎麼吸食,只能透過餵管的方式來進食;就在以為事情會愈來愈順利的時候,總會忽然天外飛來一筆災難。那天會客時間時,醫生面有難色地告訴我們他們發現承恩有其它特殊狀況,開始變喘,照道理來說手術結束已快一個月應該不會有這種情況,所以他們擔心有術後無法預期的情況發生,所以要為她再做一次超音波檢查,沒想到這一做竟讓她從病嬰室又被送到了加護病房,原因是發現她術後有一邊的肺靜脈的管壁竟慢慢地在增厚,變成只能單靠一邊在運作,而就他們以往的病例來看,這現象並不樂觀,有可能最終回是離不開氧氣筒了:指的是我的孩子隨時都會被召喚回老天爺身邊去!那天,我終於忍不住在加護病房內,站在醫生的面前痛苦地放聲大哭,我不甘心,我真不甘心…
後來在離開加護病房前,我偷偷地在孩子的耳邊說了一些話:「不管如何,媽媽都要謝謝妳,謝謝妳來做我的小孩,真的,我很高興妳當我的孩子。」不曉得是不是話起了作用,過了幾天,照往常探病的時間過去看她時,醫生說本來以為她拔不了呼吸器的,今天看她情況恢復得不錯,所以試著降低氧氣的使用量,結果她能適應,接下來能慢慢地不依賴氧氣筒,或許就能轉到普通病房,這讓我們開始燃起些希望,孩子妳要加油!
說起「承恩」這名字也很妙。開始取名時第一眼就注意到,只是那時一直猶豫是叫「承恩」好,還是「佳恩」?由於剛開完刀需趕快取名才能報戶口加健保,沒想到這兩個名字我都很喜歡,尤其是「承恩」,很有力量的名字。對我而言,代表著一種能承受莫大挑戰與恩惠的力量,未來說不定也能透過這力量來作不一樣的回饋,所以想也沒想就挑了它,只不過後來仔細想想,或許這名字本來就是在等著給承恩用的吧。它的剛與柔在承恩身上正一步一步突顯著,既愛哭卻又強悍到不行,愛生氣也愛撒嬌,讓曾經照顧過她的醫生和護士們,對她印象深刻。說她不知是取了這名字的緣故,還是原本就這麼兇的?對她又愛又恨,小小個兒,因為前陣子需要禁食,常常大哭,吵到整間加護病房的小病人及護士阿姨都受不了,且好幾次選在值大夜的護士阿姨正忙時拔氧氣罩,這舉動不只嚇到護士阿姨,還害人家事後都得寫上一大篇報告呢!因為她小小個子不到2500克,竟能有力氣做這事,結果每每去看她或者後期去加護病房那邊學拍痰時免不了得聽著她們抱怨此事,這種害人又損己的事,不懂為什麼已經被五花大綁的她每次都要做呢?壞孩子。
當然,事情真的如醫生所說,在一次承恩趁人不注意時“又去移動“鼻子上的呼吸器時,他們乾脆就讓她試著不戴看看,沒想到成功了!順利拔了管子,接下來就是轉到普通病房,在這同時發生了很多令人難忘懷的事,有愉快的也有難過的、有遺憾的也有無奈的,在醫院奔波的這三個月,可說是度過人生最黑暗的一面,遇到很多事讓人心裡不勝唏噓,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完全道盡,卻讓我看到人性最真實的一面,尤其最忘不了的是教承恩學會用奶瓶的這件事!
記得那時承恩剛從加護轉來病房親自照顧時,一開始真的好慌,因為原本有著3200公克的她開完刀後,因術後一直有狀況發生導致常常需要禁食,體重變成只有2400左右,加上在加護病房待了將近兩個多月的時間,一開始用餵管的方式餵食是為了方便照顧,後來卻變成了她忘記如何「吸吮」,後來護士們試了不下數次企圖使她改用奶瓶及奶嘴,但因承恩的牛脾氣實在拗不過,而加護病房裡又不只她一個小病人需要照顧的,怕耍起脾氣來大哭、拔管子的影響別床的孩子休息,最後只能任由她去…每每當別人家的寶寶哭鬧時用的是安撫奶嘴,就很難想像我的孩子竟然是用「沾了水的大棉棒」,更糟糕的是她瘦瘦小小的身子居然聰明到去拔餵管,不是幾天一、兩次,是一天至少兩、三次,那時護士最怕我家承恩拔管了,因為這種小小孩的餵管最難插,而且還不只是拔餵管,她也很愛拔掉插在手上的點滴針頭,每兩三天就會「大活動」一次,但由於她身上先前插過太多次針頭的緣故,手上及腳上的血管長得是歪七扭八的,既難找到可以打的位置,加上每次只要進到病房注射室裡,她就會以為是要抽痰而害怕地大哭狂哭,哭得讓護士們對她不得不留下深刻印象。
另一方面,我們反而因為住在健保病房裡才有福氣遇到了好心的病童媽媽們,陪著我和承恩一起想辦法學會了如何「用奶瓶喝奶」,每次只要想到那當下,我們一個人拿著奶瓶硬逼著她把奶瓶含著,另外兩個人就幫忙抓著她的手啊腳啊的畫面,心裡會有種暖暖的感覺,也深深感受到媽媽們的無私大愛!因為大家的合力幫忙,承恩學會了連醫院復健師都搖頭說沒辦法做到的事,這樣的一份恩惠讓我對日後的人生慢慢產生了新的認同與正面態度。看著承恩靠著她自己堅毅的求生意志來改變醫生所無法合理解釋的情況,最後能夠幸運地離開了醫院,
回到了有我、孩子的爸和姐姐的家一起生活著,那是一件再幸福不過的事。在病房的日子裡,是可怕的,因為每天都度日如年,尤其是醫生來巡房後,心情通常是不愉快的;可是,能認識病房那些同樣為了孩子而日以繼夜照顧著他們的媽媽,卻是難能可貴的,因為沒有人喜歡生病,但遇上問題,媽媽們能不面對嗎?那可是她們所愛的寶貝啊。所以,我看到一群堅強的媽媽,和我年齡相仿卻勇敢而樂觀的女人們,不能說百分百的堅毅不過至少是無私且足以令人疼惜的,因為在她們的內心深處,誰能想像在那銅牆鐵壁下是承受了多大的心酸和辛苦!
一直到現在,醫生偶爾會提起承恩的情況是種「奇蹟」!我想,何嘗不是?一路走來,那種辛苦真的很難用言語去形容,說不擔心、不害怕是騙人的!但,生離死別離我們實在好近,一直都在發生。很多認識我的朋友說佩服我,問我是怎麼走出來的,把孩子照顧得很不錯了,我笑著說都快變成了超人媽媽囉!我不是不會生病和沮喪,只是我怕倘若就這麼倒下,那我的孩子怎麼辦?誰人比我更愛我的孩子,更知道她們的狀況。就像我和我的父母一樣,當我一度失去希望時轉身看見我的爸媽比我更難受、更不捨,媽媽甚至每天都念著孩子的狀況,為我而擔心著住在醫院的孩子,這樣一次、兩次好幾次,兩個老人家常常都是自己搭著公車往返醫院來看孩子,不管我人是在台南還是在台中,他們一直都默默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感同身受,於是只要有那種「想一腳踩空這樣死去的念頭」就會突然打住,因為我知道我是他們的寶,儘管他們從來不說……可是,從兒子的離去到發生小女兒這事,他們一直都陪在我身邊;當我生病、疲累時,家人、朋友們也都支持著我、關心著我,這樣還能當世界是末日嗎?不會,轉頭一想我怎麼會孤單,因為他們都在啊。
所以,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看著承恩慢慢長大,有種很欣慰的感覺,抱著她時覺得要感謝老天。未來當然是漫長,不過,要選擇快樂往前還是提心吊膽,端看自己如何調整不是嗎?為了我家的承恩、依璇和親愛的家人們,我想我要持續學習從心開始,把每天都當成是一種奇蹟在發生而充滿信心與勇氣來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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