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萱碰觸著臻奇的眼神，那眼神秘一如以往，卻漾漾涵著水光，水光裡裝著斐萱，那般清楚那般透亮，那從來沒有的見，深湛湛地在臻奇的眼。
眼，不只見，還有其他，不可說明的，瀰漫在眼波裡，流轉，旋蕩……
斐萱唬了一跳，連忙收回視線。
正巧，宏宇過來叫他們，說機器調好了。
１２
臻奇坐在顯示器前，仔細地看著畫面。
畫面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
臻奇又望望造夢機，只見斐萱幾個人都躺在機器裡平靜地睡，連一個小時前被麻醉的明瑾，也沉睡在最靠邊的造夢機裡。
他手上的紙筆已經準備好，心情忐忑著，可能傳染病毒的機器，裝載著自己同胞的哥哥和鍾愛的女人，像一放手就會墮入山崖的私人信物，追都追不到……
突然，螢幕炸出一道光，很強，強到臻奇幾乎無法直視。他連忙轉頭張望，只見三人依舊是躺，躺著沒有動靜。
但螢光幕裡的光還強，強到他什麼都看不到，擔心和緊張在等候的鋼索上喘，時間的跫音一下一下響在臻奇的腦門，他心裡慌，空白的紙張塗不出半個字……
１３
那紅，帶著光，在斐萱的眼前跳動著，四周極其單調，只有色塊，沒有物體，即便色塊，也只分佈在粉紅和極紅間。
斐萱眨了眨眼，這是哪兒？
她想起，進入造夢機前，大家說好，一心一意想著病毒，想著病毒的出處，想著病毒的途徑，那——這是……
是了，這是病毒麼？是病毒的本身？或病毒寄身的地方？
她往四周張望，卻看見極強的一束光，圓弧狀的，從對斜側面照過來。
她想趨前看，但腳踩的東西綿虛，她俯身下看，是軟趴趴的不能著力的粉紅色組織。定睛細察，竟像是一個細胞連著一個細胞，會呼吸一般，斐萱有些眩暈，原本過於宏觀的世界，現在過於微觀；渺小的自己，現在連移動都顯困難。
她坐困方寸，躊躇之間，卻見那道光漸漸移向自身，在光線漸進間，她看到紹瑜和宏宇，他們就在她的左前方，他們也都抬頭望向那束光，她正要喊他們兩個，卻見那道光整個直直射過來，強烈的，刺眼的，他們全都避開了身體。
在那閃避的同時，紹瑜看見了四周，斐萱和宏宇看見了一個洞。
一個在光線投射處的洞，一個逐漸在滋長的洞。
１４
臻奇覷著眼，往畫面裡重重疊疊無數蠕動像樹枝的活體仔細看，終於在畫面下端找到宏宇他們，他們很小，小到像活體上的一根毛，畫面漸漸移近，臻奇看清楚，宏宇和紹瑜在活體上一前一後站著，斐萱更在邊上。
臻奇看不懂這畫面上的活體，他心想，難道這就是這次的病毒麼？但常識中的病毒又不像這個樣子！倒像科幻片裡的異形，想到異形臻奇渾身一凜，又細細往畫面看去。
光線已經移出整個畫面，從他們的右後方投射過來，在他們身後鑲成一片光圍。
他清楚地看見他們三個，他們三個全都瞪大了眼，好似目睹了什麼稀奇的東西，他循著他們張望的方向，在半透明帶著血色的粉紅中，他看見一個奇異的洞。
洞，一吞一吐，宛如會呼吸，呼吸中，臻奇看見那極微細小的，像泡沫一般的，無數的什麼，漫散開來……
１５
斐萱呆住了，她望著那洞，那洞裡吐出來的，各式形狀的各式顏色，說不上是什麼，也說不上不是什麼，她覺得眼前的景象完全逾越了她既有的經驗，她完全無法思考。
怔忪間，那奇異的東西往她身上漂，她本能地移動腳步，沒想到卻一個打滑，身體拋了出去。宏宇發現，馬上一個箭身，拉住斐萱，整個身體卻撲倒在那軟軟的膜上。
斐萱的身體空空懸著，一手拉著宏宇的手，一手攀著那軟軟的膜，使不上力。
她心裡急，正不知所以之間，她突然看見，就在她眼前，那不知是什麼的東西，開始匯遇，開始聚集，開始糾纏，開始整合，就只短短的剎那，她大叫了一聲：「我看見了！」
宏宇在上面喊：「妳看見什麼」
「我想我看到了病毒！」
「什麼病毒？」
「就那個啊！你們看，那洞裡飄出來的東西，正一群一群地碰在一起！」
宏宇感覺到斐萱的重量，他快撐不住：「不行，我現在拉著妳，我不能轉頭！卜紹瑜，你快過來幫我啊！」
卜紹瑜還楞在一旁，他根本還沒從自己的思維醒過來。
從一開始，他就一直聚精在自己所處的境況裡，他慢慢地設想，細細地推敲。他觀察腳下那粉紅的薄膜，觀查四周蠕動的巨大的枝條，觀察枝條邊上與其他枝端的接口，那接口上一爍一爍電流似的閃光，然後他腦子裡靈覺一現：「我知道這是哪裡了，我知道這是哪裡了！」
他臉上彰顯著孩童式的興奮：「我們就在大腦裡面的神經元上，我們就在神經元的突觸旁邊！」
「卜大博士！你老婆快掉下去了！你還在講什麼！快來幫我啊！」
紹瑜像聽不到那聲似的，他自閉在自己的興奮裡：「想不到我終於看到了！這麼清楚，這麼真實！我終於親眼看到了！」
宏宇受不了，他使盡全身的力量，大喊一聲：「卜紹瑜，你到底有沒有人性，你老婆快掉下去了！」
這時卜紹瑜才如夢初醒地轉過身來，他看見斐萱，就在神經突觸的邊緣，便往前俯身一趴，握住斐萱的雙臂，一用力，斐萱被兩個男人拽了上來，跌坐在旁。紹瑜也跟宏宇一起困難地從那軟滑的薄膜上起身。
紹瑜邊爬還邊嘟囔：「小心一點可不可以？別浪費大家的時間跟力氣……」
斐萱卻聽都沒聽見似的，她搶著跟大家說：「你們看，仔細地看，這邊、那邊、還有底下那裡的是什麼！」
宏宇跟紹瑜同時張大眼，紹瑜先開了口：「你不會認為這是病毒吧！」
「是病毒！怎麼不是？你們看，那個像伊波拉病毒，長長細細螺旋狀的，那個有突棘套膜的很像是流感病毒，還有還有那邊……」
「你是說我們週邊一大堆病毒？那我們不就很危險嗎？」宏宇的聲音透著疑慮。
「是危險，所以大家要小心病毒的靠近！」
紹瑜皺起眉頭，臉上有幾分不信任：「斐萱，你有沒有搞錯，我們現在是在大腦的神經元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病毒，而且這麼多都不一樣！」
「我不知道，你們看那洞裡飄出來的東西，無數個無數個互相吸引在一起，似乎就結合成病毒……我還在猜那些東西是什麼呢，你們看，會不會是遺傳物質或者更精確一點講……是DNA或構成DNA的鹼基甚或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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