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繼續試了好幾個鍵,連工作管理員都叫不出來!他急了,滿腔滿腦都是要寫的東西,不能說停就停。
他想強迫關機,卻怕一關機剛寫好的部分就要報銷!於是拿起身邊的電話,撥了號:「小陳,我的電腦好像當掉了,怎麼按都沒反應,怎麼辦?」
他持續敲著鍵盤,電腦默深如晦。
「你存檔了嗎?」
「沒有。」
臻奇胸口發慌,近一個禮拜的腸枯思竭,好不容易抓到文思泉湧的當口,卻……
「沒關係,word會自動存檔,就算沒有,我上次也幫你設定十分鐘自動存檔一次。」
「十分鐘?你知道我十分鐘能寫多少個字嗎?」
他最怕寫過的東西重來,一如經歷完美的性交之後,要再複製,已經走調。
「這也沒辦法。」
「那我現在怎麼辦?」
「也只好強迫關機,再重開看看。」
他依令行事。
可,電腦病了,就絕不肯自癒。他強迫關機後,就再也開不了機,螢幕停在一片漆黑,漆黑淹入四周,淹入他:「還是不行!」
「不行的話,就只好本人親自出馬了!」
「你要來我家修?」
「我明天去你家拿!」
「什麼?」臻奇以為今晚還有機會——一個禮拜的沉鬱,他害怕靈感過夜必死,他不禁脫口而出:「那我今天晚上還寫什麼?」
「大作家,現在都已經幾點了,你難不成要我三更半夜幫你服務?」
「噢!對不起,我、我……好吧!」漆黑終究膠著了他。
「唉!看你這樣,不然我叫我小弟夜班下班先去跟你拿電腦,明天我一早起來就幫你看,說不定等你這大作家睡飽醒來,電腦已經送到你面前了。」
「那就代我先謝謝你弟弟了!」他無奈地苦笑。
「沒問題!」
5、
光,被攔在簾外,中午的室內一如傍晚沉鬱。
凌亂的床,呼應著臻奇凌亂的睡姿,尤其夢境。
夢裡,臻奇一直被當掉的電腦糾纏,彷彿那是個逃不開宿命——無論他怎麼趕稿,電腦就是不肯讓他如期交付正在媒體連載的單元偵探小說。
驀然,他睜開眼,這才發現:週遭是靜的,沒有電腦,沒有難以完成的小說,除了冷氣疲憊的輕喘。
他倒吸了一口氣,像差點誤觸警鈴的偷兒,身體軟軟的,如同剛逃過一場追緝。然後,手機的樂音響起,在他的枕畔,他舉手去接,對方講:「請問娟白在嗎?」
淡淡的聲音,像毛毛細雨,輕輕灑在玻璃窗上,落進他的心。
他的心喀答一撞,娟白?
娟白不是他小說裡的人物嗎?
但他來不及反應,嘴裡已經應了:「你打錯了,沒這個人。」
手機吐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掛了。
嘆息,像張蛛網,要把臻奇絆進去。
臻奇怔怔的,心裡覺得又奇又巧,竟蠢動起微微的靈感。
不秒,手機又響,臻奇心想,不會又是剛才那個人吧?或許這回可以跟她聊兩句,聊出一些情節。
於是他坐起身,好好地接起電話,不料,電話裡傳來的卻是小陳的聲音:「臻奇!你電腦一時恐怕好不了了?主機板跟電源供應器都出了問題!」
「慘了!」劈人的麻,從臻奇頭頂灌入:「那、我那寫到一半的那篇不就掛了?我今天就要交稿了啊,編輯那邊稿子一篇都不剩了!」
「大作家!你也知道,電腦當機是常態,不當機才是病態,我不是告訴你,重要的東西要常常備份!」
臻奇癱在床上:「唉!剛開始我也常備份啊,要不是這部電腦表現得太好,麻痺我的危機意識,到後來我怎麼會懶得備份?落到今天這個下場,我看我是完了……」
「不然……我的筆電先借你寫,反正我都用公司的電腦,那台筆電不常用,不過我現在抽不出身,你可以到我這邊拿嗎?」
「當然!當然!但是你確定可以嗎?我的電腦要修多久?況且,萬一你那台筆電裡有你臨時要用的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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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啦!重要的檔案我會先備份,你那台電腦我也會盡量幫你催,要不了幾天的!」
「那先謝謝你囉!」
事情雖然得到補救,但臻奇寫作的興致卻被破壞殆盡,尤其想到要重寫,就有一種吃飽後還要續攤的作噁感。
但他現在除了奔到小陳那邊抱一台陌生的電腦勉強寫個故事外,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6、
往小陳公司途中,一股莫名的焦慮,像滾汁,從四面八方漫流過來,燙蝕臻奇的四肢七竅……
是啊!少年得志的天才偵探小說家,一晃眼,快二十年過去,風靡的程度或不曾稍歇,但以往寫作那種信手拈來,源源不絕的功力卻似乎不再。
尤其最近,竟然腸枯思竭到寫不出半個字,好不容易秘密求助了造夢中心,終於擠出一點靈感,沒想到用了幾年不曾故障的電腦,卻出了狀況,難道是大運之限已至?
臻奇無力地扶著方向盤,心是迷失在季節裡的水,找不出自己該有的形狀……
而,車陣如山,一座座連綿不絕,堆在面前,永遠移動不了,臻奇陷在裡頭,消解不掉滾汁一般的焦慮,給一個又一個永遠等待不完的紅燈,增強、放大、加劇……
在困頓到無以復加的狀況下,臻奇百無聊賴地注意起自己的英籍名車……
手工打造的胡桃木鋼琴鏡面飾板,低吟著臨危的鎮定,在焦躁的壓迫中,自適地播送芬多精般的寧靜……
這款JAGUAR XJ8 3.0,陪他多少年了?如同一位睿智的老友,分享他的榮耀與喜悅,就像一位體貼的知己,分擔他的情緒與憂慮……
那年,剛蟬連第八年華文暢銷排行冠軍,他獨自一人,在自己生日那天,走進暮秋金色的華美中,進到JAGUAR的展售中心,冰藍的SEAFROST就佇那兒,冷冷的,深深的,如同長久的等。
是海之深廣,霜之冰透,獨自,他為自己加冕,為自己註解,專屬自己所懂得的自己……
就當他沉緬在榮耀過往時……他似乎聽見後車廂傳來什麼……彷彿那裡放了什麼重物,遇到路面顛簸,而發出聲響……
怎麼會?
除非必要,他向來保持車內淨空,一方面是他對整齊清爽的偏好,一方面是他不想給SEAFROST任何多餘的負擔。
於是,他打了方向燈,將SEAFROST開到路邊,停下來。
午後,躁症發作的太陽,不知節制地散發熱力。他走到車後,扶了一下墨鏡,掀開後車廂……
只一瞬,他的神經炸開,血液凍住……
7、
一、具、屍、體!
一具女性屍體,躺在SEAFROST的後車箱。
他有一種置身自己小說的錯覺,好像什麼聳動的情節,正在他的筆下鋪陳……蔓延………
可,現在是光天化日!
而他?一個如假包換、江郎將要才盡的作家,一個活生生站在太陽底下的活人,竟然真真實實地看見自己心愛的車子裡……躺著一具陌生的女性屍體。
暢銷偵探作家的車箱裡,藏著一具女屍!
這會是社會版上多麼聳動的標題?這會是媒體網路中多麼火辣的話題?
不能再想,三秒之內,他本能地把車蓋闔上,鎮靜地走回駕駛座。
忙碌的世界,絲毫未曾受到驚擾。
他緩緩地轉動方向盤,讓自己混入忙碌的車陣,好像自己未曾遇到難題。
是的,是棘手的難,一邊是即將開天窗的連載小說,一邊是莫名其妙闖入車廂的屍體。
他站在兩難的懸崖上,時間在逼迫他跨步……
他跨不出步,但小陳的公司卻在轉思之間滾到面前。
他腦袋僵直,四肢空白地停車下車,絲毫不動聲色地從守衛室拿走小陳寄放的筆電,轉身,走向自己冷靜依舊的SEAFROST。
默謐的SEAFROST,亮潔尊貴,是風華內蘊的貴族,是典雅自適的紳士,是品味卓絕的名流……
可,你不知道,他身裡藏了一具屍,一具女性的莫名的恐怖的屍!
是無意借放?是惡意栽贓?甚或以為,藏在大作家的車子裡可以轉移視聽,竟然不曾想到可能招致更大的關注?還是以為作家怕麻煩上身,乾脆免費幫忙毀屍滅跡?
臻奇再走兩步,跟那屍體,就只隔了幾立方分的空氣和一層汽車鋼板,恍然,剛才落入腦際的屍體面容,那蒼白的,浮腫的,那像泡在海水裡糊糊爛爛的臉,似乎有了呼吸,有了的生命,臻奇,在心裡叫了一聲……
8
臻奇吸了口氣,定了定神,再度掀開車蓋,看見屍體。
屍體的臉,死灰透青,微血管全部鬆弛釋放大量陰鬱,眼睛瞠著,眉毛糾著,嘴角抿著無法說盡的苦。
是。
是這一張臉。
這一張臉,如實地烙在臻奇的腦葉,用熨斗刻意燙上去,逼迫人不能忽略不能遺忘的臉,臻奇真真記得——那是造夢中心自己夢境的最後一幕——娟白浮屍般的臉。
不就是夢嗎?不就是蓄意想做的夢嗎?不就是從夢裡擷取的寫作題材麼?
怎地?
臻奇掐掐自己的大腿,疼,真實得不能再!
但,夢怎能流出夢外?
一個在自己小說裡凶死丈夫的女人,現在躺在自己的後車廂?
臻奇覺得週身讓帶刃的寒風刮過,刮得皮肉不剩,只一付悽悵的冷骨,佇在屍體身後。
兩個路人走近他,他一度懷疑別人也許會看不見屍體,幾乎想讓陌生人見證一下,但在錯身前的一秒,他下意識地闔上車蓋。
終究,這是一個見不得人也無法解釋清楚的窘況!
9
時間,冷酷地像法官的議事槌,臻奇坐在駕駛座上,陪審自己的命運——
是該枉顧屍體去飆寫故事,以完成對讀者的信約?然後錯失探求真相的先機?並且謊稱發現屍體的時間?甚至祈禱自己在屍體的陰影下暢筆如濤?
或者枉顧讀者而去追查真相,以解開眼前詭異的謎團?然後期待大眾原諒一個失信並且捲入兇案的作家?甚至祈禱自己能夠全身而退而不招惹嫌疑?
亦或更進一步快速毀屍滅跡,以裝作一切不曾發生?然後回去埋頭當一個稱職而隱匿犯罪的暢銷作家?甚至祈禱自己在良心的譴責下逍遙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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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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