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兩個女兒很不一樣。緹許小時候，我還一心想當好媽媽。但後來，我累了。等艾瑪從產道蹦出來，我只給了她一臺iPad，希望她能就此平安長大。這樣的教養方式(算是一種退居幕後？)很適合她。你可以說艾瑪「很獨立」，也可以說她「自立自強」。艾瑪想穿什麼就穿，想說什麼就說，想做什麼，大部分都會直接去做。她創造了自己，對於「自己」這個超棒的發明，她非常滿意。
最近有一次，我們坐在餐桌旁，緹許講到自己得多加練習，才能成為一名厲害的足球員。我們問艾瑪是不是也覺得該加強練習。艾瑪咬了一口披薩說：「才不，我已經很厲害了。」她今年十二歲，實際上可能十一歲吧。我生三個孩子，小孩子每一年都在長大，我只知道，他們目前約莫處在爬行和上大學之間的完美階段。
幾年前，我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不知道究竟該挽救還是終結婚姻。就在那時，兩個女兒開始央求我讓她們穿耳洞，讓我轉移注意力，真是謝天謝地。所以我答應女兒，帶她們到購物中心穿耳洞。走到穿耳櫃位時，艾瑪搶先一步踏進店裡。她直接跳上椅子，大聲告訴一臉驚訝的二十多歲店員：「打吧。」等我終於追上去，店員轉過頭問說：「你是她的媽媽嗎？」
我說：「應該是吧。」
「好，你希望我一次穿一個耳洞，還是兩隻耳朵同時穿？」
艾瑪說：「同時，打吧！來打吧！」接著，艾瑪瞇起眼、咬牙切齒，繃緊全身的肌肉，活像迷你版的浩克。我看見艾瑪在店員穿耳洞時，快速用手抹掉幾滴淚。我看著艾瑪心想：她真棒，再過六年，她就是個成人了。她從椅子跳下來，興奮地活蹦亂跳。
穿耳店的女性員工笑說：「哇！她好勇敢！」
緹許站在我旁邊，看著這一切發生。她用動作示意我朝她彎下身體，然後她小聲對我說：「媽媽，其實，我改變心意了。我不想今天穿耳洞。」
我問：「你確定嗎？」
她看向艾瑪的耳垂：腫得像兩顆聖女小番茄。
艾瑪說：「緹許，拜託！你這輩子只活一次耶！」
緹許說：「為什麼大家做危險的事情之前都會說這句話？我們也可以說『你這輩子只活一次，別太早死掉』，對吧？」
然後她回頭看著我說：「我確定。」
店員轉向緹許說：「親愛的，換你了。」
我讓緹許自己開口。她說：「不了，謝謝。我今天還沒準備好。」
店員說：「喔，拜託！你辦得到的！拿出勇氣來！看你的妹妹，多麼勇敢！」緹許看向我這邊。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一起離開那裡。她覺得有一點羞愧，而我則是有一點惱怒。
我認為勇敢不是我們一直以來說的那樣。
我們告訴孩子勇敢就是「儘管感覺害怕，還是要去做」。可是，我們真的希望孩子大以後，仍然接受這樣的定義嗎？
等她長到十七歲了。她說要搭好朋友開的車出門看電影，結果是去巷尾參加啤酒趴，你能想像自己對她大喊：「寶貝，再見！今晚要勇敢喔！意思是，當你落入可怕的情境，你對朋友們鼓勵你去做的事感覺害怕時，我要你別管害怕的感覺。總之，你就去做！忽略本能，拚了命去做就對了！」
不。我不想要孩子這樣理解勇敢。我不想要孩子為了取悅眾人，而放棄自己。勇敢的意思不是感覺害怕還要去做。
勇敢的意思是由內而外活著，勇敢的意思是在每一個不確定的時刻，向內探求，去感受知道的感覺，並大聲說出來。
覺知很具體，覺知屬於個人，覺知會不停變化，勇敢也是。外人無法評判你是否勇敢。有時候，當個勇敢的人表示，你必須讓大家以為你很懦弱；有時候，當個勇敢的人表示，你要讓除了自己以外的每一個人失望。
艾瑪經常這樣展現勇敢：大聲表達、直接去做。緹許經常這樣展現勇敢：安靜等待。她們都是勇敢的女生，因為她們都接受最真實的自己。她們的內在感受和覺知，以及她們的外在言語和行為，並無二致。她們擁有統合的自我，完整健全。
那一天，緹許表現得非常勇敢，因為她必須力抗群眾壓力，才能維持自身的健全。
比起其他人的意見，她更相信自己的聲音。勇敢不是問大家什麼是勇敢，勇敢是自己作主。
從購物中心回家的路上，我說：「緹許，我知道那位女士今天讓你覺得自己很不勇敢。大家對勇敢會有不一樣的想法。你做的事情很勇敢，因為勇敢就是去做心中那股知道的感覺要你去做的事。你不必問別人什麼叫勇敢，你會自己感受和知道什麼是勇敢。
你心中知道該做的事情，有可能會跟別人要你做的事情相反。當大家給你壓力阻止你，你得拿出非常大的勇氣，才能彰顯真正的自己。舉白旗投降簡單多了。但你今天沒有屈服於大家給你的壓力。你堅持自己的感受和你知道的事。我覺得那樣最勇敢了。那是真正的自信，代表你忠於自我。緹許，那就是你行走世界所需要的東西─信心。不管當下別人說『勇敢』是什麼，你都要忠於自己。
「如果你一直帶著信心過生活，接下來的人生就會如實開展。人生不見得總是好過。有些人會認同你的勇敢，有些人不會。有些人會了解你、喜歡你，有些人不會。但是別人怎麼回應你的信心，不關你的事，你該做的是忠於自己。那樣你就不會忘記，真正站在你這邊的人會喜歡你和愛你。你就永遠不會為了那些你不隱藏或假裝就會失去的人，被迫隱藏自己或假裝成別的樣子。」
勇敢就是寧願放棄一切，也要忠於自我。
這是有自信心的女孩給自己的承諾。
本文節錄自：三采文化《我，不馴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