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耍總是被看成嚴肅學習之餘的放鬆。但對孩子來說，玩耍就是嚴肅的學習。」
—弗雷德．羅傑斯（Fred Rogers）
以前的童年比較有自主性。從小到大，我會在放學後、周末時，還有整個暑假期間和鄰居的孩子玩。在年紀還小的時候，我們就自己往外跑，遠離大人隨時查看的眼神。我們會去爬樹、玩捉迷藏、不戴安全帽地騎腳踏車、蓋堡壘，或是展開丟橡實大戰。我們可能會跌倒、擦破皮，然後站起來。我們在社交網絡中學習交涉，有時當頭頭，有時當小嘍囉；有時被孤立，有時孤立別人。我們知道自己隨時可以回家。
現在的童年則經過精心策畫。孩子待在舖著橡膠地板的遊樂場或消毒過的教室內，在規畫好的活動中受到持續的監視。為了要給孩子我們曾經享受過的那種自由和獨立，需要刻意的努力與持續的警惕。對許多父母來說，讓童年的步調放慢下來，是他們選擇自學的主要理由。為了讓孩子有比較自然、好玩、自主的童年，家長選擇退出強調提早學習、增加上課時數、更多補習活動的主流教育。他們避開令人暈頭轉向的現代童年，有條有理地空出時間和空間，留給開放而隨興的玩耍，留給愈來愈稀有的白日夢行為。保留自主玩耍的機會，逐漸演變成一種反抗的行動。
幾年前我們搬進新家的時候，住家附近突然聚集了一大群小孩。孩子在午後街頭玩耍的聲音，每次有車經過就把球門網移到路邊的動作，讓我有種童年還沒消失的希望。因為家裡有四個孩子，住家地點又剛好位在市區邊街的中央地帶，我們家就變成街坊鄰居孩子聚集玩耍的熱點。有一天，我們的信箱裡出現了一張字條，寫字條的是住在對街的鄰居，是幾個二十出頭在附近就讀哈佛大學的研究生。字條中寫著自從我們搬來，午後的街道愈來愈吵，吵得他們不能專心。他們想知道我們可不可以給他們一週的玩耍時間表，讓他們可以預先知道孩子會在那裡玩的時間。我們禮貌地拒絕了，並表示我們並沒有違反任何市區噪音條例，所以會繼續讓孩子在外面玩，而且不會定時間。在那之後，他們就不再干涉了，但後來我們得知這些學生正在攻讀都市計畫的學位。這一代被剝奪了自由玩耍權利的孩子，長大後將成為家長和未來的政策制定者。強烈保護孩子自由玩耍的權利，已經成為我們的首要任務。
我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莉諾．絲珂娜姬（Lenore Skenazy）在她的暢銷著作《散養教育》 （Free Range Kids）中，分門別類地列出近三十幾年來，許多導致兒童自由玩耍和獨立權利大幅下降的力量。二○○八年，她因為讓自己九歲的兒子獨自搭乘紐約市地鐵，遭到全國媒體大加撻伐，封她為「全美最糟母親」。賦予孩子享有和我們一樣的自由和責任，最好的狀況是背上社會污名，最糟的狀況是有兒福單位來訪。2 我們或許會公開嘲笑所謂的「直升機家長」，批評他們像直升機一樣盤旋、操控孩子的生活，責怪他們教養出愈來愈脆弱、愈來愈依賴的年輕世代。然而，整個社會還是比較偏愛干預型的家長，而不是放手型的。童年，正在接受試煉。
身為知名作家及社運人士，絲珂娜姬的看法是，童年的自由和自主性之所以消失，主要是因為沒有根據的恐懼，以及社會規範的改變。媒體追求聳動效果，讓我們以為今天的社會已經不像我們小時候那樣安全，但是從犯罪率看來正好相反；父母忙於工作，沒什麼時間和鄰居彼此認識；新產品和電子裝置聲稱能保障孩子的安全，讓我們以為少了這些東西就可能身陷危險。3 以上種種因素，都劇烈地改變了孩子的遊戲模式。
但是，若想為孩子找回自由自主的遊戲時光，一切都還不算太晚。自學的家長和教育人士已經快速地加入行列，一起為孩子尋找、創造可以開心玩樂的空間，讓孩子也能嘗到我們享受過的自由和獨立。對於無法選擇自學的家長，沒有能力或權力參與自學資源中心或自主學校的家長， 現在已經有愈來愈多的方式協助他們擁抱自學的理念，包括自由、以興趣為主的學習，以及童年的遊戲時間。自主學習的夏令營，課後的活動，以及以社區為基礎、由孩子主導的遊戲，這些的數量都逐漸增加。無論是常規學校學生的家長或是在家自學生，都有了更多的機會為孩子找回童年。
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夏令營
在紐約上城的流連之地夏令營（Camp Stomping Ground），孩子很自由。不同於多數外宿一週的夏令營，流連之地挑戰主流觀念，不認為孩子需要被引導；相反地，營隊允許孩子每天從起床開始，就自行決定當天要做什麼。夏令營算是碩果僅存少數幾個可以接受孩子自由玩耍的場合，然而，在主流文化影響下，現在的夏令營逐漸變得更重視學業的學習，以及由成年人為孩子策畫的活動。流連之地力抗時代潮流，將夏令營傳統的自由作風推到極致，充分支持脫離學校思維的理念。
在流連之地，一群混齡的營隊學員和成年工作人員一起生活，一起學習，在完全由學員主導之下，一同創造充滿意義的夏日體驗。在那裡，沒有規定參加的活動，不要求孩子該做什麼和什麼時候要做。「徹底共情」（Radical empathy）是流連之地的核心理念，年輕世代和成年人一起合作，確保在完全自主的互動環境中，每個人都安全、受到尊重。學習的自由同時也代表學習的責任。正如營隊創辦人兼執行長蘿拉．克瑞哲（Laura Kriegel）和傑克．史卡特（Jack Schott）所言：
我們生長的年代，大概是人類歷史上最令人興奮、最重要的時代。然而，當世界充滿前所未有的可能性時，我們孩子的生活卻變得充滿愈來愈多控制和限制。如果我們不允許孩子看到這些可能性，要怎麼幫助他們在這樣的世界裡過得快樂？
因此，蘿拉和傑克要讓營隊成員自主決定怎麼運用時間，和誰在一起，到什麼地方去探索什麼。對於沒有辦法選擇全日自學方案的家長和孩子，利用上學之外的時間盡量自學，或許是可以優先考慮的做法。像流連之地這類的自主營隊方案，就是要提供這種機會，讓這些孩子也可以用自主、非強迫性的方式學習。
乍看之下，流連之地營隊和典型的營隊好像差不多：定時供餐、大型的室內休閒空間、有開闊的野地和林地供學員在其中遊戲徜徉，還有有趣的水上活動，以及訓練有素的營隊輔導員。傑克說：「差別在於一切都可以自由選擇。」在早上和下午的時段會有各式各樣的活動，包括攝影、射箭、泛舟、生火和救生技能、游泳、尋寶遊戲，以及龍與地下城桌遊、劇場、烏克麗麗等等。成員可以選擇參加這些活動，也可以選擇待在娛樂室裡，或是到野地去玩。他們也有權決定退出。舉例來說，如果孩子上了射箭課之後發現沒有興趣，就可以退出去做別的事。
一些人可能會想，萬一孩子什麼都不做呢？如果沒有要求他們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參與某些特定的活動，他們不會只是在那裡耍廢嗎？流連之地沒有限制孩子使用3C的時間，不過營隊的所在地點，也只有在主要的休閒區才連得上網路。孩子難道不會整天坐在那裡玩數位裝置？「我們發現，通常最擔心孩子沉迷數位產品的父母，他們的孩子在家都有此問題。但是，這些孩子一來到這裡很快就不會再盯著螢幕了。他們通常也是活動中最活躍、最精力旺盛的孩子，有機會就一心只想玩。」傑克補充：「有些孩子可能剛開始時會盯著螢幕，因為來這裡是他們『去學校化』過程的一部分，但是一旦發現窗外正在進行一場泡泡大戰，誰會想錯過呢？」
周遭有那麼多有趣的事物、活動，以及資源，電腦和手機因此相形失色，特別是對渴望找回童年時期自由自在玩耍樂趣的孩子。大部分的孩子看到那麼多有趣又有意義的事可以做，絕不會選擇無所事事。蘿拉和傑克也沒有社會大眾對於3C產品的恐懼心態，他們認為：「科技有助於在孩子之間建立社群，分享經驗，特別是對有自閉傾向的孩子。兩個孩子一起看著手機上的影片哈哈大笑，就可以產生良好的連結。」「其實我們真的不覺得電子產品對營隊有什麼不良影響。有三到四個孩子每天可能會花一個小時玩電腦遊戲，但是其他人就用得很少，甚至根本用不到。因為旁邊有太多事在進行了。」
這兩位創辦人第一次有自學的念頭，是在創辦流連之地之前，到全國參觀各地夏令營的時候。其中一次，他們遇到了一位自學家庭的父親，他在住家社區辦了一個夏令營。這個父親和蘿拉及傑克分享了許多書籍、資源，以及新的教育思維。流連之地的點子因此受到啟發而萌芽。現在，他們相信夏令營可以是有力的跳板，幫助許多家庭跳進來參與自學理念的實踐。參加流連之地的學員有一半具有自主學習或無校自學的背景，也有一半來自常規學校。透過協助各個家庭把教育思維從上學轉成學習，傑克和蘿拉希望徹底改變大部分孩子學習的方法。傑克說：「我們正在重新想像一個世界，讓孩子有機會以不一樣的方式學習。我對未來抱持希望。愈來愈多人告訴我，這個營隊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它強調自主的本質。我想，對於學校的不當作風感到不安的人， 已經愈來愈多。」
傑克和蘿拉的目標是，幫助孩子把這樣的自由與玩耍延伸到夏令營之外。為了這個目標， 必須讓其他人認識，透過自學所產生的強烈而真實的學習。除了教育父母，傑克和蘿拉還致力於培養新的教育種子，一群理解、認同自學理念的教育工作者。於是，培訓營隊的輔導員也就成為兩位創辦人工作中重要的部分。在自主教育的宗旨下受訓後，輔導員會繼續留在輔導員社團中服務。傑克和蘿拉期望，這些前任輔導員能夠在營隊之外繼續投入自學教育。傑克表示：「對於輔導員來說，他們以前並不知道學校那麼糟糕，也不知道十八至二十五歲這個年齡層的孩子，有這麼多的精力與這麼多的可能性。」
許多家長想在生活中加入更多自學的理念，卻經常不知從何開始。舉例來說，傑克和蘿拉經常遇到家長表示想為自己的孩子選擇自主教育，但不是成效不彰，就是進不了附近的自主學習中心或自學學校。他們該怎麼辦？首先，自學的核心是心態。自學意味著認清學校的歷史地位，以及學校在現代社會中的角色和限制。對一些家長來說，採取自學的思維，純粹是不把學校教育看得太重；也可能意味著加入人數一直在增長的家長行列，呼籲學校不要出作業，或是讓孩子退出高風險測驗；或是向學校爭取更多的下課和自由玩耍的時間；也可能包括把孩子放學後的行程簡化、減少課外活動，給孩子更多隨興、沒人指導的玩耍時間，讓孩子做自己的事；也可能是指多花一點時間，和孩子一起去博物館或圖書館，或是已經實施興趣導向、自主而非強迫性學習的地方；也可能包括努力保護孩子在街坊玩耍的權力。或者，以上皆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