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請問我可以知道妳的電話號碼嗎?我很想認識妳。」
櫃台後面的那個大男生突然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紫菱正忙著把掃瞄過書碼、蓋好歸還日期印章的一大疊書整理好,一本一本地放進自己的背包裡,準備回家之後挑燈夜戰,看看在這些書中能不能找到她想要的資料。她一向習慣了獨自在圖書館裡四處摸索,收集各種似乎和自己的研究課題有關的書,匆匆辦完借閱手續之後就回家,花一晚上的時間仔細研讀,判斷究竟哪些書是她需要的,哪些又毫無關聯,第二天晚上再回到圖書館把後者退還,順便再找新書。就這樣來回奔波了兩個月,每天晚上都到圖書館報到,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和她說話。
她知道這個人。他胸前的圖書館職員名牌上寫了「李竹生」三個字,總是坐在櫃台後面處裡每一個人要借閱的書,態度溫和有禮,偶爾也會從櫃台後面走出來,幫幾個看起來手足無措的老人或學生找到他們想要的書。這裡是整個市區唯一的一間開放到午夜的圖書館,他似乎每天晚上都在值班,她也因此而每天晚上都會看到他,卻從來沒有特別打量過他。
此時她驚訝地看著他,一下子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手裡拿的一本精裝書停在背包的開口邊緣,就這樣懸在那裡。他看看她臉上的表情,又瞄了一眼她手裡的書,不禁笑了起來,輕巧地把書接過,小心地放進她的背包。
「書很重呢,拿著不累嗎?」
紫菱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不禁臉紅了起來,卻還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她不是一個善於交際的人,這兩個月以來也總是一個人進出圖書館,默默地做自己的研究,想自己的心事,從來沒有想和別人交談,也不特別在乎有誰會注意到她。然而面前的這個李竹生似乎很有耐性,他安詳地把雙手交疊在胸前的櫃台上,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他唇邊的一抹笑意是不是對她臉紅的反應?
紫菱低下頭,繼續把櫃檯上剩餘的兩本書裝進背包,利用這幾秒鐘的時間讓自己定下心來,不因為他的注視而分心。他是個好看的人,一頭濃密的黑髮半掩著飽滿的前額,兩道濃眉之下是大而有神的眼睛,高聳的鼻樑,飽滿的嘴唇,下額有些青色鬍髭的陰影。她看過他在圖書館四處走動的身影,身高總有一百八十公分,比她足足高了一個頭。他穩重的身形掩藏不住一股矯健的力道,她不禁想像他是一個體育健將,最拿手的項目是籃球。
她把背包扣好,這才抬起頭來看著他。「我想,你很容易就可以在圖書館借閱卡中找到我的名字和電子郵件地址,為什麼一定要我的電話號碼呢?」她的語氣中沒有控訴,只是一股好奇。她發現自己對他隨時可以找出關於她的資料、甚至已經知道她的基本聯絡方式這件事,其實並不是很在意。畢竟,寂寞不是一件很容易就能習慣的事。
李竹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態度卻還是很直接。「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妳開口。也許,我很想經常聽見妳的聲音。」他似乎並不否認自己已經知道她的名字和電子郵件地址。
她發現自己又臉紅了,右手不自覺地玩弄著背包的扣帶。該把電話號碼給他嗎?也許他們可以發展出一段友誼?他似乎是個好人,她也的確希望有個人可以偶爾聽她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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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認為紫菱應該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給李竹生嗎?您的回答將會決定這個故事下一階段的進展。
看到她似乎動心的表情,李竹生伸手拿了一張便條紙,又掏出一隻筆,兩隻手臂在櫃台上擺好了架勢,就這樣像隻螃蟹一樣直直地望著她,等她開口報出電話號碼。這同時展現出自信和傻氣的姿態讓紫菱不禁笑了出來,又不好意思拒絕他的盛情,只好低聲說了八個數字。他仔細地把號碼寫在紙上,又在下面龍飛鳳舞地寫了「張紫菱」三個字,隨即仔細地把便條紙折好,掏出皮夾,小心地放在夾層裡。
他果然知道我的名字,紫菱心想。不知道他注意我有多久了?我又有什麼好值得注意的?她可以在李竹生身後的辦公室窗上看見自己的反影,窗外的夜色雖然黑暗,圖書館內明亮的燈光卻明顯地照出她及肩的長髮,消瘦的臉頰,一點也不豐腴的上半身,陳舊暗淡的短袖襯衫,原本玩弄背包扣帶的右手此刻已經和左手糾纏在一起。她突然發現自己有些緊張,彷彿面前的李竹生立刻就會拿起櫃台上的電話打給她。他會說些什麼呢?她又該怎麼回答?
看到她惶恐的模樣,李竹生又笑了,他幫她把兩隻手從扣帶中解救出來,隨即把背包整理好,拍了拍,看著她將之負在背上,因為書的重量而皺起眉頭來。「白天打電話給妳,方便嗎?」他突然問,聲音中的囑咐多於期待,彷彿是希望她白天可以好好休息,不要太用功讀書,又似乎是在叮嚀她等候他的消息。
紫菱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嗯,不要白天。晚上比較好。我晚上都在的。」她的白天總是沒有自由。只有在每天日落到第二天日出以前的這段時間,她才可以享受完全自主的空間。
李竹生似乎很想問為什麼,卻搖了搖頭,決定尊重她的選擇。「我一直到午夜才下班,之後再打電話給妳,不會打擾到妳的家人嗎?」他一面從櫃台後面走出來,準備送她離開,一面關心地問。她覺得自己被背包壓得有些搖搖欲墜的身形在他身前實在是微不足道。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牛仔褲管,不讓他看到自己臉上自慚形穢的表情。「沒關係,只要是晚上都可以。」他幾乎聽不見她的聲音,卻以為那只是羞怯。
李竹生送她出了圖書館的門,站在那裡看著她回頭招招手,隨即往不遠處的公車站走去。夜晚的市區依舊是車水馬龍,然而喧囂的市聲卻更對比出張紫菱的弱不禁風。他這兩個月以來一直注意著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天知道他今天晚上終於能夠開口要她的電話號碼,究竟是花了多大的勇氣。這女孩讓他著迷,在他心中激起一股想要了解她、保護她、盡一切可能逗她笑、讓她快樂的欲望,然而他竟然也會緊張,生怕自己打探她的名字、又冒昧要她的電話號碼的行為會惹她生氣,讓她斷然拒絕他的好意。
他回到櫃台後面,腦海裡一直浮現出張紫菱的身影,她雙頰的暈紅,她柔細的長髮披在肩上的樣子,她在書架之間找書、讀書的認真模樣,她負起那沉重的背包時臉上齜牙咧嘴的表情,既可愛又惹人憐。他走到存放借閱卡的鐵櫃前面,熟練地找出了屬於張紫菱的卡片,卡上的資料顯示她這兩個月以來已經借出了超過八十本書,許多書都是在第二天立刻歸還,顯然不是她所需要的。他仔細地讀著那些她還沒有歸還的書名,想從書單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她到底在研究些什麼?不管是什麼計畫,他能幫得上忙嗎?
他把全副心神專注在書單上,直到有人在櫃台前面叫了他好多聲,才有如大夢初醒,暗罵自己不好好守在工作崗位上,怠慢了哪位愛書人,如果被老闆發現就慘了。他迅速地把張紫菱的借閱卡放回原位,關上鐵櫃,這才轉過身來。然而,一看到櫃台前面站的人,他心中的柔情蜜意立刻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煩躁和無奈。
「妳來這裡做什麼?」他粗聲問,大步走到櫃台後面,一屁股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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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認為李竹生看到的人是誰?請在下面的三個答案中選擇一個:(一)他的現任女友;(二)他的妹妹;(三)他的後母。您的回答將會決定這個故事下一階段的進展。
「我來看你啊!」櫃台前的女人媚笑著,揮著一隻塗了鮮紅指甲油的手,無名指上的鑽戒在圖書館的燈光下閃爍。「怎麼,我不能來看看我的寶貝兒子嗎?」
李竹生感到一陣厭惡,這個名叫倪珍珍的女人簡直是不知羞恥,她不過比他大十歲,只因為嫁了他的父親,竟然敢自稱是他母親。「我不是妳兒子,請妳不要自抬身價。」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不能明顯地對她發作,只能壓低了聲音警告她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她顯然也知道他在公共場合拿她無可奈何,便更加放蕩起來,不但提高了音量,整個上半身也趴到櫃台上,低敞的衣領露出大半截乳溝,好像只為了給他這個觀眾欣賞似的。「哎喲,你爸爸整天在公司忙,特別要我好好照顧你呀!你看看,我剛打完牌,就去給你買了一盒小籠包,還有新煎的蔥油餅,都是你最愛吃的,你怎麼忍心辜負我這做媽的一片苦心哪?」
李竹生瞄了一眼櫃台一角的塑膠袋,裡面的兩個保麗龍餐盒似乎有些滲漏,褐色的湯汁積在塑膠袋底部,看起來充滿油漬。他想到小籠包軟膩的麵皮泡在湯汁裡一團軟爛的模樣,不禁感到噁心,然而他心裡知道,自己厭憎的其實不是品質低下的食物,而是品質低下的人,彷彿倪珍珍的狐媚是一種病菌,足以使世上最好的美食敗壞,墮落最正直誠懇的人心。他自己的父親不就是眼前最好的例子嗎?將近六十歲的人了,居然會把這個三十八歲的狐狸精娶進門。
他試著按捺自己的怒氣,附近的幾張閱讀桌四週,已經有好奇的讀者在探頭探腦地張望櫃台這裡的動靜了。這些單純的愛書人怎麼能夠體會他此刻心中的氣憤?這些無憂無慮、自得其樂的陌生人,怎麼能夠想像他有苦說不出的心情?只因為他美麗賢淑的母親五年前因為癌症過世,只因為他的父親自命瀟灑、不堪寂寞,只因為他是李氏企業唯一的繼承人而不能公開和父親反目成仇,他就得忍受這樣一個品性不端的女人來當他的後母?
他又想到張紫菱,就算他有心追求她,他又怎麼能讓這樣單純美麗的女孩和倪珍珍這個醜陋的女人牽扯在一起?如果紫菱知道他的身世背景,他一擲千金的企業家父親、他庸俗諂媚的後母、和他自己滿懷熱情卻又始終一事無成的建築設計事業,她還會對他產生興趣嗎?只怕連逃走都來不及吧?
他皺著眉頭不說話,整個人陷在自我設限的焦慮裡,倪珍珍看他沒有反應,還以為他因為自己隨手買的一袋小吃而滿懷感動,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來答謝她這個後母。「哎呀,別擔心啦,幾個小籠包算什麼?只要你這樣英俊挺拔的兒子不嫌棄我這個後媽,我就心甘情願了,我也不求你報答什麼啊。」她故作爽快地伸出手,拍拍李竹生倚在櫃台上的右臂。他年輕有力的肌膚實在吸引人。
李竹生倏地縮回手臂,掩飾不住臉上鄙夷的表情,好像是碰到了一隻蟑螂或老鼠,恨不得趕快到廁所去用肥皂清洗乾淨。「妳走吧,我還要上班呢。」他滿心希望眼前的這個女人立刻消失,還給他應有的寧靜。
「好啦,我這就走。寶貝兒子,你要記得吃我給你買的點心啊。」倪珍珍花枝招展地笑著,剛轉身要離開,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對了,你爸爸說,這個週末要和你陳伯伯一家人吃飯,叫你一定要到。他們家的大女兒,叫什麼陳志怡的那個,剛從美國念書回來,你爸爸大概想介紹她給你當女朋友。哼,你爸爸就是這樣,好像誰家的女兒都可以攀上枝頭做鳳凰似的。」她隨手撥弄著一頭燙捲的短髮,顯然忘記了自己在一年前也曾經拼命倒追李竹生的父親,每天都穿著暴露的迷你裙在他辦公室裡晃蕩,甜膩地叫著「李董事長」,恨不得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
李竹生揮揮手,懶得搭理她,自己從櫃台一邊的文件夾裡找出一份購書單讀著,耳邊聽見倪珍珍的高跟鞋踢踢踏踏地晃出了圖書館的大門,這才抬起頭來。他本來打算利用週六晚上打電話給張紫菱,約她週日出去喝杯咖啡、散散步,如今這個計畫顯然要泡湯了。陳伯伯是他父親多年的好友,更是李氏企業的大客戶,如果他不出席飯局,父親一定會震怒的。他小時候也和陳志怡在一起玩過,卻不知道她竟然去了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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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認為陳志怡應該是個什麼樣的女孩?請在下面的三個答案中選擇一個:(一)嬌生慣養、頤指氣使的富家女;(二)知書達禮、溫柔動人的大家閨秀;(三)充滿事業野心和競爭欲望的強勢女性。您的回答將會決定這個故事下一階段的進展。
眼看著午夜下班的時刻即將來到,他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順手把那袋冷透了的小吃丟進垃圾桶,這才站起身來,踏出了圖書館的大門。在這裡工作一年以來,他最喜歡的便是下班時分,倒不是這份工作枯燥無聊到他等不及離開崗位,而是午夜的城市風景,那種即便是摩肩擦踵、車水馬龍的人潮也掩蓋不住的寂寥感受,最能夠吸引他。每每在黑暗的街道上漫步,忽略身旁走過的喧鬧人群而專注於保持自己的孤獨心態時,他便會想起紫菱,那個總是孤單的女孩。只要兩個人能夠相知相守,就算是與世隔絕,想來也會是至高無上的幸福吧。
就這樣胡思亂想了兩天,白天他在一家建築師事務所見習,參與設計一棟能夠兼顧實用性、美觀性和環保性的商業大樓,採用大量的自然光以減少人工照明和電力所需,捨棄密閉式空間和冷氣的架設,只透過多扇窗戶和必要的空氣調節裝置來減少室內外的溫差。大樓屋頂和每一層的陽台融入大量的綠色植物,一方面緩和整棟建築的受熱,一方面增加室內人口休憩的選擇和用地。大樓內部的裝潢儘量使用木料,只有在必要時才選擇水泥和塑膠製品。
建築設計是他的熱情和夢想,也是他大學四年專攻的科目,然而畢業六年以來,他始終沒有能夠真正地學以致用,如果真的要探究其中的原因,除了建築界至今依然仰賴國外業者的指導、還沒有條件和環境讓本土人才放手一搏之外,他父親對商業以外所有科目的嗤之以鼻,也是一個重要因素。他知道自己崇拜父親的白手起家,更怕讓老人家失望,如果他不能確定自己可以憑實力打出一片天地,讓父親感到驕傲,那麼他寧可先按捺住自己的野心而從基層幹起,一步一步地儲備所需的實力和資源。
到了晚上,他在圖書館守著櫃台,學習待人接物,了解公共設施順利運作的各項要素和決策過程,有空的時候盡情地找建築方面的中外書籍來讀,更觀察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們的閱讀習慣和喜惡。對他而言,這一切都是在學校裡無法接觸到的寶貴經驗,卻在現實生活中一幕一幕地展現在眼前。更不用說是這兩個月以來,張紫菱在他的心中逐漸佔有份量,能夠一星期五天晚上默默地張望、守護著她,這種寧靜安詳的心緒是他在家裡從來不曾感受過的。
然而現實總是毫不留情地羈絆、控制著他,隨著週六晚上的到來,他不但得以李氏企業繼承人的身分出席和陳家人的聚餐,還得盡力扮演好青年才俊的角色,不讓他的父親丟臉。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個好演員,只不過,聚光燈下充滿自信笑容的那張臉,其實只是張面具而已。
他獨自抵達市區最豪華的那家飯店,乘電梯上了十樓的西餐廳,才剛進門,就聽見他父親李興業爽朗的笑聲,顯然陳伯伯一家人也到了,兩位老人家正談得開懷。李興業和陳大慶是多年攜手闖盪事業的夥伴,李氏企業能有如今操控百分之八十塑料加工出口市場的規模,陳大慶功不可沒,連李興業當年和妻子莊淑美的認識,也是出於陳大慶的引薦。莊淑美過世以後,陳大慶對倪珍珍的登堂入室多有不滿,然而他知道李興業的固執,兩人大吵了幾次之後,便同意他們在這方面的意見分歧不應該妨礙到兩人之間的深厚友誼。也只有在陳大慶面前,倪珍珍會警惕自己收斂言行,否則不等陳大慶開口,李興業首先便會對她疾言厲色起來。
李竹生很尊敬陳伯母,她的閨名是季妙媛,當年是他母親最好的朋友,也一直把李竹生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莊淑美病重的那段日子裡,季妙媛和李竹生輪流在她病床前守候,她不幸過世後,李竹生一直哭不出來,直到季妙媛來家裡上香,他才能夠讓自己的情緒崩潰。他記得陳伯母細瘦的手臂緊緊地抱著他,雙眼哭得紅腫,卻還用嘶啞的聲音安慰著他:「沒關係,你媽走了,還有陳伯母在呢!你媽在天之靈保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李竹生擁著這個身材矮小卻個性堅強的女人,覺得自己喪母的悲痛終於有了些許慰藉。
陳伯伯和陳伯母只有一個女兒,便是眼前的陳志怡了,由於整桌人之中只有她年紀比李竹生小,便由她站起來歡迎他的抵達,同時招呼服務生過來點餐。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短袖洋裝,裙長及膝,卻不顯得老氣。她及腰的黑髮在兩鬢鬆鬆地用翠綠的髮夾挽著,襯托出她姣好的瓜子臉,臉上的笑容溫柔可喜。
「李大哥,好久不見,你好嗎?」她伸出一隻手和他相握,然後輕巧地鬆開,引領他到長方桌邊,坐在陳伯母和她自己中間。陳伯母的另一側坐的是倪珍珍,陳志怡的另一側則是李興業和陳伯伯,兩人暫時中斷談話,向李竹生揮了揮手,然後又熱絡地討論起什麼事情來。陳伯母對他微笑著,他忍不住又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緊緊地抱了她一下。「好幾年不見了,你又長高長壯了啊。」陳伯母欣慰地拍著他的手臂,臉上充滿慈愛。
一旁的倪珍珍不甘寂寞地開口:「哎呀,妳看看,他對妳就是這麼親暱,對我這後媽可就不理不睬囉!」李竹生板著臉回到自己的座位,硬是給她來個默認。在餐廳頗有情調的暈黃燈光映照下,他看見陳志怡的嘴角有一抹笑容。
服務生給他們點好了餐,幾分鐘之後便給大家送上酥皮海鮮濃湯、香草麵包和凱薩沙拉,李竹生一面吃,一面和陳志怡聊天,偶爾也把最近生活上的進展說給陳伯母聽。他發現陳志怡是個很好的聽眾,她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專注地看著他,捕捉他的每一個字句,從他的語聲和臉上的表情探索他話中的含意,不時提出饒有興味的問題或詮釋。她對他在圖書館的工作特別有興趣,連連問他一般人看的多半都是哪些書,文學作品的比率又有多少。
「妳好像對文學很感興趣。」李竹生把整片酥皮拿起來吃掉,再把海鮮撈起來品嘗,最後才喝湯。「我聽我爸說,妳在美國念的是企業管理,平時大概忙到沒有時間看書吧?」
陳志怡側著頭笑了笑,把自己的酥皮壓到海鮮濃湯裡泡著,小口地把湯喝完,這才把碗底的海鮮和泡軟的酥皮撈起來吃。「我的本科是文學,爸爸媽媽卻覺得企管比較有前途,所以我就貪心地腳踏兩條船了。」
「真的?」李竹生很驚訝。「同時念兩個碩士,很累吧?」
陳志怡拿著餐巾紙輕巧地點著嘴角。「還好,多熬個幾年就是了。想追求的目標自然要全力以赴,必須達成的目標也只好拼命向前。」
幸好陳家有錢,才能負擔這位千金小姐在美國念書的費用,李竹生一面想,一面把手裡的湯匙放下來。剛畢業的那兩年,他也動過出國念書的打算,只是母親病重,隨即過世,他無論如何也不忍心留父親自己一個人在家裡,出國追求自己的夢想。儘管父親終日忙於事業而不需要他這個兒子的陪伴,他卻覺得自己總是盡了一分孝道。
服務生送上正餐,李竹生點的是黑胡椒牛排,陳志怡的則是香煎鱈魚排,他們兩人討論起西餐和中餐烹調方式的不同,餐桌另一側的李興業和陳伯伯卻把話題轉移到美國房地產業的衰退對世界經濟的影響。「我前幾年就說過,美國的通貨膨脹一直持續下去,遲早有崩潰的一天,如今他們的經濟慘澹,連去美國念書的各國留學生也被拖下水,不知道自己念出來的學位到底有沒有用。」李興業揮著刀叉抱怨著,一旁的陳伯伯連連點頭。
倪珍珍逮到機會,連忙向陳伯母探聽。「哎,你們家志怡在美國念了這麼多年的書,花了不少錢吧?也難得你們夫妻倆用心栽培,將來的前途可光明呢。」
陳伯母謙虛地笑笑,把刀叉放回盤裡,剩下一半的蘑菇雞排看起來是吃不下了。「其實我們也只有在第一年的時候贊助了一點學費,志怡在美國自己找了幾分工作,接下來六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自己賺的。」
李竹生聽到這段話,不禁有些心動。他瞄了一眼陳志怡,她正仔仔細細地把餐巾紙摺好,放在餐盤旁邊,再把刀叉排在餐巾紙上,以免髒污了雪白的桌布。
吃完甜點、喝完咖啡之後,李竹生說起飯店十二樓的露天陽台,邀請陳志怡陪他一起上去散散步、看看夜景,順便消化一下胃中的美食。李興業、陳伯伯和陳伯母看到這兩個年輕人如此親近,自然眉開眼笑,倪珍珍卻皺著眉不說話,拼命往面前的咖啡杯裡加糖。
他們站在露天陽台俯瞰萬家燈火,晚上八點半的風頗有涼意,陳志怡不禁把兩隻白皙的手臂交抱在胸前。李竹生心想,如果他有外套,此時正是扮演紳士的最好時機,只可惜他自己穿的也是短袖襯衫,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說起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一首歌。「我從小就喜歡看夜景,每次都會想到『萬家燈火』這首老歌,感覺很親切,很有氣氛。」
陳志怡點點頭。「我也知道這首歌,特別是最後的那幾句:『盞盞的萬家燈火下,有多少知足的一家,交換著關懷的問答。』我在國外的時候,每天晚上從學校回到宿舍的路上,都會唱這首歌給自己壯膽。」
李竹生忍不住問:「妳剛才怎麼沒提到,在攻讀兩個碩士的同時,還得打工養活自己?我還以為——」
陳志怡接過話頭:「你還以為我這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只知道花父母的血汗錢,在國外過著奢侈豪華的生活?」她的聲音裡沒有控訴,只有坦誠和直接。
李竹生便也不再掩飾:「嗯,我確實是這樣想的。對不起,是我的偏見。」
陳志怡搖搖頭,她的髮絲在夜風中飄揚。「沒關係,我自己也會胡思亂想呢。你知道,今晚的聚餐,其實是你父親和我爸媽安排的相親,如果你我都只按照劇本演,做個乖乖牌,他們三位老人家一定會很開心的。」
李竹生突然笑出來:「我也猜到這一點。看起來,我們兩個人都是很不錯的演員,幸好現在把話說開,日後就不會尷尬了。」
陳志怡也笑了:「可不是嗎。我覺得我們比較適合做朋友,要不然,我也一直想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大哥。」
他們並肩站在那裡,彼此都覺得像是認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朋友。李竹生說起自己如果沒有出席這次聚餐,便會打電話給張紫菱,約她第二天出來喝咖啡,陳志怡也關切地建議了幾個適合散步的地點,鼓勵他採取行動。能夠徵詢來自一個女性朋友的意見,讓李竹生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情舒坦不少。
「妳呢?」他反問,希望自己也能夠幫上陳志怡什麼忙,儘管他十分確定她是一個極有主見的女孩子,不會輕易受他人的意見左右。「心裡有中意的人嗎?」
她點點頭,臉上浮現一絲紅暈。「我們是在美國認識的,我爸媽都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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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認為陳志怡喜歡的應該是什麼樣的人呢?請在下面的三個答案中選擇一個:(一)家財萬貫且野心勃勃的泰國華僑;(二)已有妻室卻親切深沉的白人指導教授;(三)極有才華卻浪蕩不羈的黑人藝術家。您的回答將會決定這個故事下一階段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