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週，我來到高雄溪埔國中和新北土城國中演講。我在土城國中演講時，面對臺下的1600人，做了一件我想做很久的事。我在投影螢幕放出「抖音一響」，然後把麥克風對準臺下，問「下一句是什麼？」臺下小孩熱烈的齊聲回應：「父！母！白！養！」
我在抖音有一萬粉絲，可是我刪了
今年我開始在國中演講。聯絡我的老師組長，都提出「請告訴那些小孩關於抖音的事情吧」的請求。所以，講座開始時，我是如此介紹我自己的：「我是大坦誠，我是作家和國小老師。」
台下反應平淡，但我說：「我在抖音上面，有一萬粉絲。」臺下才會安靜下來。此時我才會補一句：「可是我刪了。」
為何我會玩抖音？在這個很多小孩不看書都看抖音的年代，我要出新書前，決定要下載抖音，來宣傳我的校園小說。我錄了一些生活廢片、卡點蠢片，過了一個星期粉絲人數就變成五千了。
看到粉絲人數變多，我開始跟風一些流行音檔。從「如果你是00後那你也成熟了吧」、「油斷系哪咧(日文)」、「那殘碑誰還在尋找」……等等，我都亂拍了一通。結果後來我跟一些抖音玩家混熟，發現抖音經營者中，不是過得太辛苦就是有人過得太慘(甚至有人街訪惹到人跑警局)，還有我發一些用心編的片都沒人在乎、結果隨手亂拍就上「熱門」，我就把抖音關了。
想被關注在乎沒有錯，但抖音藏著隱憂
「那你們猜，我會不會覺得抖音一響，父母白養？」我問臺下(其實不該一直問國中生問題，因為國中生很酷)。
「我很坦誠的說唷，我以前真的覺得抖音一響，父母白養。哈哈一堆包手卻割線打霧全部搞砸的+9在扭來扭去，還有一堆偏差的拜金妹說自己站在父母肩膀看世界，最煩的是那坨瀏海厚到不行的遮臉蝦弟，整天砸班上課桌椅霸凌同學為了蝦事嗆老師，抖音爸爸不要限你流，那要不要叫你爸爸限制你不要做低能事，還自稱體育生？然後整天說上推薦(上推薦的意思：你的影片變成熱門影片)通知你，是要通知什麼？退學通知嗎？」
臺下一陣狂笑。
「可是，我又想了一下，為什麼想要上推薦？不就是想要被關注，想要被在乎嗎？」我停頓了一下，又說：「想要被關注被在乎，又沒有錯，大家都想要被喜歡吧，我也是虛榮網紅啊，不然我幹嘛出來混。而且想被肯定是好事耶，因為想肯定，才會努力變好。」
「未成年個資外洩和統戰是抖音最嚴重的議題，但我們整天在講你們也不會聽齁。」
我說：「可是，雖然我們這群老師阻止不了你們玩抖音，但也不會太絕望。」簡報下一頁的內容是：「抖音一響，越抓越癢。」
為什麼玩抖音會玩到越抓越癢？
因為社群軟體上的關注，會讓你心癢難耐，開始有分享欲。
分享欲是很重要的。若人類沒有分享欲，就不會有後續的創作。可是要看你分享的是什麼。有些人因為分享欲所以拍出很多厲害的作品；但分享的東西不一定要多厲害多有意義，休閒娛樂又不是學習單作業；分享的東西是「長大後悔」系列也沒關係，誰沒有青澀的過去。
可是如果你的分享欲，是一定要模仿某些不是你的人，你慢慢認定只有「把臉遮一半、戴著黑口罩、複製別人文案」的你才會被人喜歡，最後你會越來越害怕展現自己舒適、真實的樣子；或是你的分享欲，是要跟風一些其實你也不知道這是啥小的舞步或是對岸用語，你會發現自己越來越沒主見，甚至自己是誰都忘了。
最可怕的是，如果為了要炫耀家境、另一半、自己的霸凌行為而拍抖音，明明你知道這是錯的或是自己已經不喜歡了，但你堅信這樣才會被愛，所以才繼續做下去。於是抖音一響，有了最慘的下場：為了價值失衡的事情傷害自己。
就像我那個街訪的抖音創作者朋友還在跑警局，就像新聞上某些國中生為了讓自己的影片上「熱門」所以玩霸凌，結果被告了、留下紀錄了、造成傷害了，那段熱門影片可能早已被其他新影片取代、那些圍著叫好的網友，早就一哄而散。
只剩下你，因為想被認同，獨自承受著後果。
一哄而散之後，你還剩下什麼？
所以講座的真正的主題是「一哄而散」。
「抖音一響，父母白養」是網路梗，但我來到兩所國中演講的真正主題是：「一哄而散之後，你還剩下什麼？」
有些抖音影片不怕經歷「一哄而散」後失去意義。熱度過了後，你仍會知道這些影片在介紹穿搭、美食、或是在紀念某個重要時刻。而有些引以為傲的霸凌片看似酷跩颯帥猛，但那些影片中的猴子們受到制裁後、各往底層去活時，就算沒被抖音爸爸限流，也可能因為無法適應獨處生活而流淚。
我認為人際關係也像自媒體，害怕「一哄而散」。某篇論文提到：因為沒有優點、所用「欺負、排擠班上同學」獲取人際地位的青少年，其實害怕孤獨。
可是猴子們害怕的孤獨，正是那些被他們排擠的人駕輕就熟的難題。我們甚至用那段孤獨的時光來成就自己的人生。
你這輩子不會永遠跟同學待在一起。所以「把操控班上氛圍」當成人生目標的人，會在沒有同班同學可以搞心機之後、變成無頭蒼蠅。
每個人的人生遲早都會迎來一哄而散的時刻。但到了那時候，你還剩什麼？
最後附上我勉勵學生們的話：「沒人在乎你，就代表你終究會有不依賴別人的能力。」
講座其他部分，就是我國小國中高中被排擠的人際奮鬥史，僅限現場收聽，嘻嘻。雖然我不是成功的大人，但能以被排擠的小孩身份來演講，大概可以安慰到一些邊緣人吧。
謝謝土城國中的神仙輔導組長和溪埔國中的仙女閱推老師，還有那群可愛又超有禮貌的國中生。謝謝你們讓我佔用了下午的時間，變成你們主科之外的科目三(或體育生)(好想當體育生)
#本文經「大坦誠」授權轉載
大坦誠2023短篇小說集——孤立圖鑑：搞砸人緣自習模擬題本，以24個「被排擠的人」為主角的短篇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