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林秀芬
人生本來就是起起伏伏，
有悲有喜，有順有逆。
被深切的期望高高拱在半空中，
只准成功\不准失敗的人生，
多麼不健康啊！
朋友喜獲麟兒，興沖沖地問我：「哪裏有為人批八字、算命算得準的？」他想知道孩子的未來。
我沒有給他答案，卻將家裏的故事說給他聽。
五、六十年前，台灣還靠著美國援助的時代，日子過得十分窮苦的農村家庭裏，不論老大是男孩或女孩，通常扮演著為全家犧牲的角色，從小就要照顧弟妹、分擔家務，稍長又要賺錢供弟妹讀書，協助父母共同撐起經濟擔子。
所以，老大之於弟妹，常有「長兄如父，長姊如母」的恩情。然而，我家卻出現特殊例子。
大哥從小只要專心讀書，還一路念到大學；反倒是二哥、三哥為了這個家，零零落落地上著學，草草從國小畢業後，立刻投入就業市場。這不同於一般家庭的安排，並非二哥、三哥不愛讀書或是資質愚鈍，一切全導因於算命先生的一番預言。
大哥出生沒多久，有天一位算命師來到這個小村莊，不少人放下工作來算命。初為人母的母親，當然也想知道襁褓中嬰兒的未來；「未來」兩個字對新生兒雖然遙遠了些，總是艱困中的一線希望，尤其是對下一代的殷切盼望。
結果，算命師說，他行走江湖多年，從未算過如此富貴的命。說這孩子頭腦好、會讀書、有官運，財富滿盈，享用不盡。所有天底下為人父母的心願，通通歸於男嬰的未來了。
這段往事被父母親拿出來一遍又一遍地講述著，每次都是那麼歡喜得意，連我們五個弟妹都以幾近敬畏與崇拜的心面對大哥，視他為這個困頓家庭的救世主。這個預言無異是乞兒夢中的大餅，幫我們捱過只有地瓜葉、甘薯簽的日子。
算命師的預言在流轉的時間中被逐一檢驗著。大哥的確以優異的成績讀到大學，還通過高考成為公職人員，後來又到國外進修碩士。幾年的公職生涯後轉為從商，當時正值台灣經濟起飛，無往不利的商機印證了當年的預言。
可惜的是，父母的生活改善和他的成就不成比例，反而因為擁有一個成功\的兒子而少有相聚的日子。但是天下父母心，只要孩子功\成名就，再多的不圓滿都能善解；每個孩子不都是在父母的原諒、包容中長大的？
不知道是算命師在言談中有所保留，不敢將神祕的天機洩露說盡；還是他的功\力只能預見數十年；也或許\人生是一篇「故事接龍」，一落地即帶著不可修改的部分情節，劇本的後續則由成長中的自己盡情揮灑，而這也是算命師無法預知的部分了。
當大哥進入中、老年，順境的人生出現轉折。龐大的家產在接二連三的投資失誤中，不僅瀕臨破產，還累及父母和手足。父母親十分無奈地被迫搬出遭法院查封的房子，匆匆在僅剩的一塊農地上搭起工寮般的鐵皮屋。
「聽說你家老大倒了？」我以為一生坎坷、向來堅強的父親，能夠安然面對親友的關切，當他憂憂然說「不可能再爬起來了」時，我竟沒能用心體會他的絕望心情；尤其搬出被查封的老家，簡直是截斷這棵老樹的根，想移植他處卻日漸枯\萎。
不多久，父親就病逝了。
起初，我對大哥是有怨的；這幾年再細細思量，才發現大哥是另一個隱藏著的受害者。這個家的無形擔子壓在他肩上四、五十年了，他被深切的期望高高拱在半空中，只准成功\不准失敗的人生，是多麼不健康啊！
人生本來就是起起伏伏，有悲有喜，有順有逆，像我們五個不被預先設定的弟妹，反而活得平凡又自在。
扣人心弦的精采戲劇，就是不能事先預告曲折和結局，你說呢？
相關搜尋「 算命 」
本內容涉及成人議題，未滿18歲不可瀏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