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委屈,爸爸懂

處罰過後,事情非但無法解決,只會讓蔡傑更憤怒、更激動,從來沒有因為處罰而達到管教的效果,一次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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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Pixabay

二○○七年四月十六日,美國維吉尼亞理工大學校園,發生了嚴重的槍擊事件,連同行兇後舉槍自盡的韓裔學生趙承熙在內,一共有三十三人死亡,是美國史上死亡人數最多的校園槍擊事件。這起槍擊案震驚了全世界。

在閱讀相關報導時,某些描述引起了我的注意:二十三歲的趙承熙出生於韓國,八歲時隨家人移居美國,從小孤僻內向,很少與人溝通,在同學的嘲笑和欺負下,性格變得愈加自我,性格缺陷加上長期被忽視,終於釀成無可挽救的悲劇……

這件事情發生後,他的奶奶訴說:「人家的小孩都會跟父母說話,可是,我從來沒看過這個孩子跟父母說話……」在學校,沒人懂他,就連老師都嘲笑他。

我不禁一陣悚然。在這些敘述背後,我讀到了深沉的無奈與悲傷。

我自己幼時曾因口語障礙被欺負過,所以深深了解那種「不被世界理解」的痛苦。我忍不住想,趙承熙固然是個偏激、極端的人,但如果在趙承熙的成長過程中,能夠得到足夠的理解與愛,也許,這個遺憾就不會發生了,那無辜的三十二個家庭,也就不會破碎了。

維吉尼亞槍擊案發生的那一年,蔡傑四歲,看著他稚氣的臉龐,我不禁心痛了起來。親愛的孩子,爸爸跟你保證,我會給你豐富的愛與理解,讓你長大後,也能擁有愛人與理解世界的能力。

小時候,我只要犯錯,父母親就會用藤條或是曬衣架伺候,當我哭得愈大聲,父母就愈生氣,我雖有口語障礙,但還是個乖覺的正常孩子,很快就學會忍耐,不要亂動亂哭,父母就不會繼續責打。

我 想,很多人應該也是這樣長大的,大人總是會邊責罵(打)邊恐嚇:「不准哭、嘴巴閉起來!」這種打罵教育對一般孩子來說,絕不是好方法。一般孩子能預期大人 的行為模式,並試圖收斂自己的行為,以減少被責罵的次數。但是,自閉兒不懂察言觀色,也無法理解大人教訓的言語內容,處罰他,絕對無效!

在蔡傑還聽不太懂語言的階段,我跟家人偶爾還是會忍不住責罵或處罰他,但處罰過後,事情非但無法解決,還會讓蔡傑更憤怒、更激動,從來沒有因為處罰而達到管教的效果,一次也沒有!

等他稍大一點,甚至不用等到我們發怒,只要生活中稍有小意外,他的情緒就會火山爆發。比如說,蔡傑吃飯喝水時,不小心打破餐具,碗破掉的一瞬間,他會立刻抓狂崩潰,開始大吼大叫,甚至出現類似自虐的行為。

憤怒的蔡傑,看起來真的很嚇人,因為過分激動,所以汗水直流、全身肌膚發紅起疹,憤恨的雙眼滿布血絲,有時甚至會翻白眼,雙手緊拉著大人不放,甩也甩不開,簡直像是在演恐怖片一樣。

在這種混亂瘋狂的情況下,還談什麼「管教」?只能趕緊替孩子收拾善後,安撫他失控的情緒。

我這作爸爸的,也有滿腹委屈:明明就是兒子犯錯,卻是老子受到兒子的懲罰,這還有天理嗎?

在我最沮喪的時候,甚至萬念俱灰地想:不要說是孩子,就算是一隻小狗,也懂得看主人臉色、聽主人命令,你怎麼連一隻小狗都不如呢?

孩子啊孩子,為什麼你會這樣呢?

但自從發生了一件事以後,我總算能理解蔡傑極端反應背後的原因。

蔡傑三、四歲時,我教他發音、說話,教導過程中如果他眼神飄忽、心不在焉,我就會捏一下他的手掌,當然,力道絕不會太大,目的只是逼他回神注意我;平常,當我叫他的名字他沒反應時,我也會去輕捏他一下。

久而久之,他便慢慢被制約:只要聽到爸爸的聲音,就要做出反應,否則爸爸就會來捏我一下。

有一次,我拿著一本圖畫書,要蔡傑跟我一起唸出圖片的名稱。翻第一頁時,我看他安靜不作聲,心想他大概對這個主題沒興趣,很自然就翻到下一頁,沒想到他竟然開始哭起來,更詭異的是,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示意要我捏他。

剛開始,我還搞不清楚他要做什麼,便不理他,只是要求他跟著我一起唸,但他哭鬧不休,還緊抓著我的大拇指及食指,朝向他的手掌按下去。

我明白了,他要我捏他。

我 平和地對他說:「爸爸沒有要捏你,只要你跟著爸爸一起唸就好了。」但無論我跟他保證多少次,在一旁的妻子看到這一幕,眼淚不聽使喚地掉下來,我也心痛極 了,顫抖告訴他:「爸爸以後都不會捏你了,不唸就不唸,沒關係,爸爸以後不會捏你了……」說完便心慌意亂地甩開蔡傑的手,躲進廁所,不想讓妻子及孩子看到 我脆弱的一面。

隔 著門,我聽到妻子哽咽著安慰哭泣的孩子,而我也在裡頭淚流不止。天啊!我們過去到底對這個無法表達自己的孩子做了什麼?從那一次事件後,我對待孩子的方式 更加小心,即使我已經火冒三丈,但我絕對不會體罰蔡傑。因為我的孩子就像是一臺影印機一樣,他會把我的怒氣、我對他做的所有負面行為,完全複製在他的腦海 深處。

知道蔡傑的行為模式之後,我終於可以理解他過去情緒障礙的部分原因。

當 他打破碗或打翻水時,他之所以立刻抓狂,並不是知道自己犯錯,而是他曾經因為這樣的事件,被家人大聲責罵或修理過;他不能理解大人管教的用意,但他記得被 責罵的模式,當他做不到我們的要求時,他就會想起過去的經驗,就算大人沒有發飆,他也會馬上「複製」出相同的混亂場面。

他不是知道他錯了,而是覺得自己「應該」要受罰、「應該」要受苦。

這是多麼令人痛心的事情!

我曾聽一位自閉兒家長分享過他的經驗。有一次,他因為有事,稍微遲一點去學校接孩子,自閉症的孩子因為缺乏彈性,等不到爸媽來接他,便開始哭鬧,不了解自閉兒的老師安撫無效後,忍不住也被激怒,開始大聲斥責孩子,甚至粗魯地拉扯孩子,場面非常混亂。

隔天,放學時間一到,老師才說:「放學了!」這個孩子情緒就突然爆發了,此時已經不是家長有沒有準時來接他的問題了,而是他已經牢牢記住昨天那個負面的經驗,但老師卻依舊用嚴厲的方式鎮壓。

往後每一天,只要到放學時間,他就一定會抓狂,而且持續的時間愈來愈久。後來,老師改變方式,開始對他輕聲細語,不再加強他的負面聯想,這孩子才漸漸掙脫「放學魔咒」。

一般孩子在氣氛緊繃時,會懂得調控自己的言行以適應或改變情勢,但自閉症的孩子解讀事件脈絡的能力很弱,也不知如何變通,他接收到的,往往只是最粗淺的片段「情緒」,然後照單全收並全面「複製」。

即使之後發生的事件,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重現」當初衝突的場景,產生所謂的「情緒障礙」。

以前,我們不懂蔡傑,當他又開始「盧」的時候,我們家的氣氛也因此經常陷入低氣壓,大人們不只會對孩子動怒,也會彼此互相指責,弄得烏煙瘴氣、雞飛狗跳。蔡傑的「情緒障礙」,就是這樣一點一滴「學」來的。

自閉症的孩子,自我控制的能力本來就不好,經常會引起旁人側目,許多家長因為覺得「丟臉」,不是盡可能把孩子藏在家,就是用嚴厲的方式試圖嚇阻他的失控行為,但是,這樣的作法,只會造成惡性循環。

我也是普通人,蔡傑在公共場合抓狂時,我也會覺得顏面掃地,但是,我知道,孩子是身不由己的,他並不是故意要讓爸媽難堪。既然理解了這一點,就不會用「鎮壓」的手段來解決問題。

我 試著放慢自己的腳步,當蔡傑情緒上來時,我不再隨著他的情緒起舞,而是用平和的態度來面對,安靜看著他,不打斷他的思緒。如果他要發洩,就先讓他發洩。我 能做的,就是耐心聽他說話,雖然那些話語總是顛三倒四、亂七八糟,但我還是認真地聆聽—我要讓他知道,你的委屈,爸爸懂。

等 他稍微平靜,需要我的回應時,我再慢慢教他放鬆。我自己先「表演」深呼吸的動作給他看,讓他試著模仿我,讓自己心平氣和。等他的氣消了之後,我才會慢慢跟 他解釋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是誰犯錯了,下次該怎麼做才對。在日常生活中,我盡可能讓蔡傑感覺爸爸都是笑容可掬、快樂友善的。一段時間以後,蔡傑過去那些瘋 狂反應的頻率明顯降低,常聽人說,孩子就像是一面鏡子,會投射大人的各種好壞行為,而自閉症的孩子更是一面極為忠實的鏡子。

親愛的蔡傑,爸爸會努力做個好榜樣,要在你心上留下溫柔與美好,而不是憤怒與憎恨,讓「愛」的能量,伴隨你一生。

你的委屈,爸爸懂_img_2《一路上,有我陪你》

圖解媽媽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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